“哦……”小姑娘若有所思的想了想,然後蹭了蹭爸爸的脖子,軟軟的說:“爸爸,每次看你的飛機飛遠,我都可難過了。
要和媽媽一起在窗戶前站很久,飛機看不見了也不走。
不像大哥哥……”
小姑娘的話又低又軟,帶着股林中朝霧般濃稠的委屈,聽得深夜趕飛機的夫妻二人心都要化了。
“爸爸以後盡量少出差。”男人抱着小姑娘的胳膊緊了緊,笑着說:“一會兒上了飛機睡一覺,醒來就能見到大海了。”
“還有沙灘和貝殼。”媽媽也笑着說:“咱們撿很多貝殼帶回來,好不好?”
“好呀好呀!”被父母全心關注着的孩子最幸福,眨眼間,小姑娘已經忘了蘇桓語的事兒,和父母說笑着飛機落地之後的樂事來。
蘇桓語一口氣跑出航站樓,招手打了個車。
他自己的車上次送季路放在小區了,好在深夜機場人不多,車很好打。
蘇桓語和司機說了醫院地址,然後摸出手機給季路發信息:“還在醫院嗎?”
“在。”季路回得很快。
沒等蘇桓語回複,他直接發了個語音過去。
“在哪兒呢?”季路問。
“回醫院的路上。”蘇桓語看着窗外連成光帶的路燈,問:“小棠睡了麼?”
“還沒。”季路那邊點了支煙,笑着問:“一晚上忙啥去了,現在才想起小棠了?”
“路哥。”蘇桓語艱難的叫了季路一聲,沒再繼續說話了。
今晚得知了劉程的消息,他既難過,又憤怒。
難過于失去摯友,憤怒于天道無常。
他們日以繼夜與死神搏鬥,卻仍無法留住自己在意的人。
然後,他就想到了方疏棠。
那個此時躺在病床上,卻早已失去自我的人。
失去了自我的人,就算還有生命體征,那究竟算不算真正活着?
這些天,他一直沉浸在重逢的慶幸與喜悅之中。竟從未真正想過,這場重逢,究竟是再會,還是徹底失去。
蘇桓語想,如果,被方疏棠放棄的那個“小棠”還沒真正消亡……
那他絕不能因為畏懼,或者棘手,就連嘗試都不敢,直接放棄。
電話那頭的季路并不出言催促,慢慢的抽着煙,等待蘇桓語平複情緒。
一整支煙抽完了,才聽到電話那頭的人啞着嗓音說:“我還是想試試。”
仿佛早就料到了他的決定似的。
這次,季路沒有再阻止。
蘇桓語聽到季路疏朗的笑了一聲,很快便堅定的說:“好啊。我回來幫你。”
此事于他們二人而言都太過艱難,但再艱難,都強不過想要再見“故人”一面的心願。
這漫長的十五年裡,季路不是沒有想過解除催眠,徹底治愈的方案。
隻是那個方案太過冒險,萬一不成,真正的“小棠”将徹底消散。
他不能眼睜睜的看着蘇桓語找了小棠這麼多年,卻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現在最壞的結果,就是治療失敗,他們兩人都必須重新認識方疏棠一次。
僅此而已。
反正這事兒他有經驗,難的是小語。
到時候,他得眼睜睜的看着“小棠”再消失一次。
不過,那都是後話了。
蘇桓語回到醫院之後,先去了方疏棠的病房。
徐進和徐行正腳對腳睡在臨窗的陪護床上,一個比一個睡得死。
方疏棠還醒着,正捧着一厚沓劇本慢慢看。
有季路在,方疏棠的精神狀态放松了不少。精神一放松,臉上就有了血色,不再像前些天似的蒼白。
見到心上人好轉,整晚壓在蘇桓語心底的沉恸情緒終于消散了一些。
他站在床尾看着方疏棠笑了一下,不吝誇贊:“今天狀态看起來不錯,很好。”
醫生的誇贊與肯定,可以給與病人極大的安慰。
方疏棠朝蘇桓語點了下頭,繼續看劇本了。
“那必須的啊。”季路不動聲色的看了方疏棠一眼,削着蘋果接話:“也不看看誰回來了。”
“是是是。”蘇桓語搖頭笑着說:“都是你的功勞,和小……,病人自己的努力沒有關系是吧。”
“也不能說完全沒有。”季路咬了口蘋果,擡手用食指和大拇指比了個不到一厘米的距離說:“勉勉強強,還是有這麼一點的吧。”
“别削蘋果了,削削臉皮吧。”蘇桓語不客氣的說。
多重心理疾病患者心思格外敏感,雖然蘇桓語和季路都笑着,方疏棠捏着劇本的手指卻蜷了起來。
他不習慣這種有陌生人在身邊說笑的氛圍。
“對了,有件事需要和你們說一聲。”蘇桓語收起玩笑話,進入正題:“科室出了點兒事,我得回去忙幾天,很抱歉。
但方先生放心,我會盡量每天都抽空過來看看。
當然,有什麼急事也可以随時聯系我。”
如果不是季路恰好回來,蘇桓語是萬萬不會對方疏棠說出這番話的。
畢竟整個醫院,方疏棠隻信他。
他不能讓小棠的信任落空,在心理層面失去支撐。
萬幸,季路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