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婵拉進了視角,說道:“那是一把傘。是願你晴日無憂的傘,是願你雨天無慮的傘。”
雖說傘諧音散,不過,有散就有聚,她們雖然散落在五湖四海,但拂雲永遠都是可以供她們回望的家。
“真是充滿了關懷啊,對于臨别的女徒,長老們并不把揚名江湖看作對她們唯一的期待,而是将她們的平安與開心放在第一位。越海,你喜歡這裡嗎?”風驚月問她。
風越海直點頭。
而此刻的風驚月卻不知何故有些落寞,沉默了好一陣子。
在林鶴靜正式宣布典禮結束後,門人或者前來與長老叙話告别,或者與約好的二三好友切磋武藝,或者收拾行囊準備下山……山谷之中,好不熱鬧。
主殿之中,風越海正式拜入拂雲,後來拂雲門人風越海将風驚月送到了桃花渡。
渡口上,風越海認認真真對風驚月道:“姐姐要回來看我!”
風驚月含笑應下。
暗紅的夕陽在水上鋪了一條好長好長的影子,在渡口用力揮手的小女孩身影越來越小,她突然将左手按在自己胸膛之上。
在漸行漸遠的小舟上,風驚月會意,伸手按住了懸挂在身上的玉佩,向風越海揮手告别。
是離别,亦是新生。
——
入夜,初十的月亮不成圓,亦不成鈎。
風驚月坐在窗框上吹晚風。
一般在武俠劇裡,另一位主角看到這陣仗,就會上前問她:“有心事?”
呂婵很沒有創意地問了同樣一句話,不出意外的話,應當隻是離别惆怅。
風驚月望着靈溪谷的方向,沉默了半晌道:“我其實很羨慕拂雲的人。她們帶着長輩的關懷、信任與期望,下山遊曆,而我卻是背着所有人偷偷離家出走,一路改頭換面、小心謹慎。我娘知道,不知道要怎麼責罰我。”
她說着仰頭倚靠在窗框上,喪氣不已。
呂婵問:“阿姨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今日已經聽到風驚月提及這位在劇情中隐身的人物兩次,看起來在人物情感上,對風驚月影響最大的是她娘而不是在劇情裡更有存在感的爹?
在風驚月的叙述中,呂婵在心中拼湊出一個女強血包的形象。
柳滄雪,出身秦嶺中的武學世家柳氏,她的武學修為在一衆姐妹兄弟之上,後來年少的她與血怒門少主楚铎情投意合,兩家遂結秦晉之好,婚後柳滄雪生育、鞠養了三子一女,徹底淡出江湖。
不過,在她眼裡,家庭幸福美滿大概是她退隐後宅換來的補償。
怪不得柳滄雪會要求女兒學琴,一般而言武學世家不是更重功法修煉嗎?怎麼會刻意節外生枝呢?
呂婵推測,她雖然出衆,但最後還是嫁人生子,認為女人強勢也終不過要找個歸宿,所以她心甘情願做好一個能給丈夫長臉的妻子。
并且渴望着把女兒培養為相同的人,故而讓她學琴,溫婉一些、優雅一些、得體一些,而不是整體舞刀弄棒,想着出去浪迹江湖。
雖然在家庭有了看似體面的尊嚴,但終究是失權的,所以她對女兒風驚月的控制格外嚴格,向家庭地位更低的女兒下手。于是,但凡風驚月有了一點出格的舉動,她便火冒三丈。
“你真不容易,”呂婵安慰道,“不過,既然已經出來了,何必想那些舊事,你的新人生已經開始了。”
“是啊,所以我會羨慕拂雲門人。我娘從不相信我有能力解決好眼前之事,更不願相信我能行走江湖。你要知道,我從沒有獨自離過家。”
“一開始,我努力練功,是想讓她知道,我做得到,我不會被人欺負。可是我武功練得不錯了,連我爹也誇贊的了,她卻認為我下山會被人騙。她不願相信我,可能我還不夠好吧。”
呂婵最看不得女人妄自菲薄。
她氣沖沖反駁道:“從我初見你開始,便知你武功高強、冰雪聰明,而後來你在處理黃家鎮之事時張弛有度,對待越海,真誠耐心。我要是有你這樣的女兒,半夜在被窩裡都要笑出聲啦!”
她想了想,突然覺得這句話不太對,便立刻補充道:“我這麼說不是為了占你便宜啊!”
缺乏認可、從未獲得真正的愛的女兒會費力地求得認可,包括但不限于努力上進和時時刻刻展示孝心。
見風驚月沉默不語,呂婵決定直接點破本質:“不是你不夠好,而是她承認了你的獨立人格之後就無法再對你施壓了,因為兒子總是要接任門主,遲早越前頭去,而你永遠都可以做聽話的女兒,地位上怎麼樣也不能蓋她一頭。”
風驚月失笑,她的母親當真不是因為愛她、關心她才不讓自己離開嗎?是因為地位和權威嗎?
誰能給她答案呢?
她回想起了今日所見,道:“你知道嗎?我今天看到林掌門的時候,仿佛見到了一棵被歲月洗禮的摩天巨木,她平靜、強大,還帶着藏而不發的蓬勃。”
頂天而立地。
“她是樹,而拂雲女兒們是飛鳥,樹給了飛鳥成長的空間和資源的支持,而在鳥兒成年後,樹會目送她們飛向更遼遠的天空,而樹依舊會矗立于此,隻要她們回首,這裡便是随時可以歸來的栖息家園。”
“而我和娘,像是風筝和線軸。”
“不說了,睡了。”
風驚月猛地翻身關窗,談話戛然而止。
她不願再多談。
呂婵是局外人,風驚月是戲中人,風驚月雖然能在物理上突破了控制,可她的感情沒有徹底斬斷,她現在不願意深剖内心,直面鮮血,呂婵也不會強求。
她們還有時間,還有很多個成就要一起做。
這一路,我會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