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别人吃飯竟然也能成為一種樂趣,對于曾經的風驚月來說根本無法想象,但她發現自己看阿濟吃飯,竟意外地有一種特别的感受。
阿濟每一次吃飯,無論吃什麼,都吃得津津有味,她從不挑食,每一次都全身心地投入,吃得别具一格,吃得活力四射。
阿濟還有一個優點,就是吃飯的時候無比專注,吃就是吃,一般情況下不會閑話,當真是個優秀的幹飯榜樣。
風驚月就不一樣了,她過往在楚家的時候,被要求食不言寝不語,但遇見呂婵後,徹底放飛自我,吃飯的時候兩個人聊個不停是固定節目,今天飯莊内食客的江湖見聞成為了她們聊天的主題。
呂婵說話間,帶着一股“果然如此”的意料之内:“楚铎死了,楚老大不見得是個能抗事的,現在的血怒門已然分崩離析,逃跑的楚老三被餘再之抓住,被迫加入他的隊伍,成為他的墊腳石也不足為奇了。”
風驚月沉默了一會兒,聲音低沉道:“楚烺和楚煥兩人相争,楚焰以為自己遠離了血怒門就高枕無憂了,卻不知道餘再之早就盯上他了。”
“餘再之見再難聯系到舊盟友,血怒門又生了這麼多變故,他早該猜到楚铎已死,所以從中作梗,讓楚烺楚煥背下殺害楚铎的鍋,二人徹底失去繼承血怒門的資格,他再趁機控制楚焰,到時候亮出身份,以楚焰的‘歸附’表明自己的前朝後裔的血統無可置疑。好算盤啊好算盤。”
她又重重地歎了口氣道:“我現在有一種,我這個真正的罪魁禍首逍遙法外的輕松感。”
說完,苦笑一聲。
“啊?”呂婵故意擺出惡狠狠的姿态,“不許給自己找鍋背!道德感低一點,問題不大。那時候楚铎可是要殺你啊,你有什麼錯啊?”
風驚月不反駁,也不認同,是因為她在方才的食客聊天中沒有聽到那個人的消息,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她如果有愧疚,也隻是對于那個人的愧疚罷了。
說到底,她的母親雖然嚴格地控制她,但并沒有主觀上做出過傷害她的舉動,她似乎不應該怨恨她。
“你想回去救她啊?”呂婵試探地問。
救母情結成為了一個過不去的坎,它包含着女兒的成長蛻變和母親的原地固守乃至退縮之間的激烈的沖突、短暫的緩和以及似是而非的對于未來的美好暢想和祈願。
其中最關鍵也最恐怖的一點在于,女兒的一廂情願,不僅可能付諸東流,還可能再一次将女兒拉回已經沖破的困境中。
那條失敗的路一直都在那裡,它真的能走向成功嗎?
風驚月依舊不回答,呂婵隻說了一句話:“她一直都把你當小孩子寵愛,事事都想為你做主,等某一天你真的從天而降以拯救者的姿态,徹底超越了她被賦予的高尚地位,你覺得她真的能接受嗎?真的能接受如今的你嗎?她真的無力到需要你救嗎?!”
“我不是要阻攔你,我是希望,你在考慮的時候不要被歉疚牽着鼻子走。去遵從你的心,做你想做的事吧。”
風驚月再一次看向了巫濟。
阿濟是個健談的孩子,幾天的相處中,她從不避諱地說起自己家裡的事,說到她的母親,說到母親的象靈。說這些的時候,她驕傲又自信,昂揚又活潑,她渴望把她得到的愛以最鋪張的方式展示出來。
她說她兩三歲的時候,出去瘋玩亂跑,摔了個狗啃泥,一站起來說什麼也不顧了,兩隻小手高高舉起,一個勁兒往阿媽那裡跑,嘴上還嚎着“媽——”。她一邊說,一邊舉起手給風驚月表演,還說,自己小時候喊多了,現在還可能會在情急之下大喊“媽”,如果風姐姐聽到了不要覺得奇怪哦。
風驚月發自内心地羨慕這種關系,她想知道,她什麼時候也能像阿濟這樣輕松玩笑中帶着自豪與驕傲地談起自己和母親?
這隻怕是她一輩子都不會有的體驗。
沉默良久的風驚月微笑着對阿濟說:“吃好了咱們就繼續趕路吧。”
——
當楚惜華從監守之人那裡不再得到每日例行的飯菜的時候,她就知道血怒門這口已經逐漸沸騰的鍋爐再也蓋不住了。
她必須做出決定,但在做出決定之前,她必須明白,她想要的究竟是什麼,不僅僅是活下去,而是要選擇一個怎麼樣的活法。
“你就沒有什麼想争取的東西嗎?”風驚月的詢問再一次回響在她的腦海中。
楚惜華回顧起了自己走過的前十八年。
十六歲前,風雨晦暗,她學會了察言觀色,學會了逆來順受;十六歲後,這一切似乎迎來了轉機,身份上的變化讓她不得不接觸到一位更為嚴厲的父親,幸好,她遇到了願意與她同一戰線的柳滄雪,她的母親。
她還記得她成為楚朝華,來到快雪軒的第一個晚上發生的事,那時候她還客氣而拘謹地在無人之時稱呼柳滄雪為“柳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