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腸外營養液也能提供基礎能量和營養需求，但在真正的美食面前根本不值一提，風卷殘雲吃飽後李律終于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發自内心的笑容，連語氣都充滿了味蕾被滿足後的幸福——

不過他雖然餓，但還不傻，知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如果真的想來看他沒必要選這個時候，除非他剛一醒來，醫院的電話就打到了商行測那裡。

“飯很好吃，沒想到周一早晨您居然還能抽出時間——”

李律頓了一下，笑道：“來醫院看我。”

“因為你的事情，我被停職一周。”

頭又疼起來，商行測按了按太陽穴，他當然知道前面那句話是什麼意思，繼而短促的笑了一聲：

“EID幾乎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假期，我明明可以趁這次機會好好休息一下，但就像你說的，周一早晨，我為什麼要費勁跑到這裡——難道隻是為了跟你讨論什麼樣的飲食更健康？”

沒想到他還記得那句有些調侃的話，沉默幾秒後，李律擡起頭：

“其實你可以直說，我未必不會告訴你。”

眼神真摯中又帶着一絲警惕，商行測幾乎真的要被迷惑，他甚至想，如果自己點頭，這個向導說不定真的會回答一切，但很可惜，今天他沒有時間了。

像一根一根針由淺入深戳着大腦，這是信息素紊亂前的征兆，商行測隻是覺得呼吸都急促了，他站起來，勉強笑了一下：

“如果真是這樣那再好不過，可惜今天沒有時間了。”

“你怎麼了？”

李律敏銳捕捉到這細微的精神波動，如果仔細觀察，可以發現商行測從踏入這扇門開始狀态就十分不對，起初他還以為隻是昨晚沒有睡好——

但現在看來，應該是有其他原因。

商行測沒有理會，轉身搖搖晃晃向門外走去。

“你别走了。”李律拔掉輸液針，不顧左胸的傷口從病床上下來，一把拽過商行測的手腕：“我去叫護士。”

這一下讓兩人都愣住了，李律這才發現掌心下皮膚的溫度已經燙的驚人，他掰過肩膀，急聲問：“你怎麼回事，怎麼這麼燙？”

商行測停住了，發熱讓他沒有意識到這是個有些越界的行為，他手掌撐着眉骨，從這個角度，可以看見從襯衫袖口露出的一小截骨骼明顯的手腕。

“沒事。”

眼前的事物已經開始變得有些模糊，他甩開李律的手，毫不猶豫向門外走去——

門被拉開一條縫，陽光瞬間瀉進來。

即使三年後，李律也依然能想起那天的場景，雖然步履踉跄，但依舊冷靜自持不容侵犯，一切都是那麼清晰，清晰到他可以看清那人被陽光染成金色的瞳孔。

商行測停住了，他扶在門邊，低低喘了幾口氣：“紙袋裡有電話，有事記得找我。”

啪——

門被合上，病房裡又恢複了平靜。

輸液管依然在不停滴答着，厚重的窗簾遮擋住陽光，頭頂的圓形燈似乎用了很多年，連光線都有些暗淡。

若有似無的酒味飄進鼻腔，李律重新坐回床上，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炖得軟爛的雞肉。

思緒回到了那個鮮血淋漓的下午，一道白光閃過，金屬匕首的寒刃清晰映出他的臉。

葉文志死前的最後一句話猶如驚雷在耳邊炸響，下一秒子彈射穿了他的腦袋，腦/漿四濺，視線逐漸模糊變黑，身體好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不受控制的向後倒去。

鐵門砰的一聲被暴力打開，人全都湧了進來，商行測不知道沖他喊了什麼，一切聲音都融進無盡的耳鳴中，他被擡上擔架。

“好久不見，第一人格。”

啪——

筷子脫手掉落，李律雙手捂住臉，胸腔劇烈呼吸，手環滴滴作響——

幻境中的男人，葉文志充滿怨恨的眼神，睡夢中的福利院——

來到這個世界後發生的每一件事情，都将他多年來的認知敲得粉碎，他記得父母開心的笑顔，學校操場投進的三分球，在黑暗中搖晃的生日蠟燭，郵政局送來錄取通知書，上班穿過跨江大橋，老闆指着鼻子大聲訓斥吐沫橫飛——

走廊那頭立來混亂的腳步聲，人們的交談傳入耳中。

雙手顫抖不已，李律深吸一口氣，漸漸地，響聲平靜下來。

門被再次推開，趙林海在衆人的簇擁下走進來，他記得這個人，堰山市醫科大學第二醫院生物進化精神科主任，好像跟商行測關系不淺。

護士脫去他的外衣檢查傷口，紗布揭下時撕扯皮肉帶來的疼痛讓李律本就虛弱的臉顯得更加蒼白。

“匕首離你的心髒隻差一點——”

趙林海拇指和食指幾乎并攏，他微微一笑：

“不過你身體自我恢複的能力超乎想象，第二天晚上情況穩定脫離了重症監護室，僅僅昏迷三天就醒過來——”

趙林海示意護士換藥，他依舊是那副春風拂面的樣子，問道：“現在呢，感覺怎麼樣？”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中年男人眼底閃過審視的目光，連尾音都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戒備。

沾着碘伏的棉簽毫無征兆地按上去，李律眉頭猛得一抽：

“還可以......嘶——”

這個反應被趙林海盡收眼底，他有模有樣地斥道：“小李，怎麼回事，下手沒輕沒重的。”

叫小李的護士動作一頓，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李律轉身朝護士搖搖頭：

“換藥疼很正常，主任不要大驚小怪了。”

這句話的語氣放在這裡其實有些重了，但趙林海并沒有被冒犯到的感覺，他看着李律桌闆上明顯吃過的飯菜，反而笑眯眯道：

“有人來看你了？”

李律笑了笑：“您認識的，是商處長。”

趙林海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良久，他問道：“你的監護人想見你，你覺得什麼時間合适？”

監護人？

碎片的記憶逐漸拼湊，李律想起來在商行測第一次和他見面，就說過這件事。

趙林海觀察着李律的反應，繼續道：“林學月，她知道你受傷了，很擔心你。”

李律搖頭：“我不記得了。”

“行。”趙林海點點頭：“那你好好休息吧，什麼時候準備好了跟我說。”

“謝謝處長。”

心髒跌落谷底，李律目送着他們離開，關門的那一刻，終于控制不住将所有餐盒都掃翻在地。

響聲清楚的傳到外面的每個人耳中，有人想回去，卻被趙林海阻止。

“第一次下床，有些困難，很正常嘛。”

“是。”那人點頭：“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