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客行全無察覺似的笑道:“阿絮,你那小徒弟不是沒事麼,做什麼跟我闆着臉?”
周子舒卻沒放開他的手腕,還拎起來湊到面前仔細打量一番,然後笑了笑,眯起眼睛冷冷地看着溫客行,問道:“不知是哪位美人指甲這樣厲,給溫兄你留了這麼個……好看的印子?”
溫客行眼睛“刷”一下亮了:“阿絮,你這是要吃醋麼?”
周子舒道:“我這是要吃你。”
溫客行睜着眼睛愣愣地看了他半晌,簡直喜出望外似的,低笑道:“好啊,到房裡來,我給你随便吃,吃幾回都行。”
竟有人能時時刻刻都這樣無恥,周子舒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一聲,将溫客行的手腕丢回他懷裡,回頭望了一眼被一群人包圍的張成嶺,露出一點深思的神色,随後轉身要回房。張成嶺的房中不可能無緣無故地起火,這大半夜的,溫客行又是去了什麼地方?又為什麼欲蓋彌彰地利用自己在高小憐面前做戲?
這時,溫客行忽然極輕極輕地在他身後問了一句:“阿絮,這麼長時間以來,我竟從未見過你後半夜睡過覺,你莫不是……”
周子舒瞳孔微縮,雖然面無表情,腳步卻還是忍不住一頓。
隻聽他繼續接道:“莫不是獨守空閨太過寂寞,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周子舒大步往自己房裡走去,仿佛溫客行嘴裡說出來的不是話,而是個屁,将他熏得避之唯恐不及。
溫客行笑了笑,沒再說下去。他站在原地,遠遠地看向那短短數月便消瘦下來的張成嶺,少年似乎高了一點,一張臉蒼白得像是死人一樣,緊緊地閉着嘴,眼睛卻又黑又亮,顯得有些倔強、有些壓抑,整個人像是着着一把火,将那就知道哭的小兔子,忽然就燒成了個小狼崽子。
溫客行有些相信這小子确實是張家的孩子了。然後他輕輕地笑起來,張開嘴,無聲地對着張成嶺的方向說道:“要小心啊,小子。”
第二日,溫善人忽然發現那自從張成嶺來了以後,便不怎麼出屋的“周聖人”一早便不見了蹤影,屋子裡整整齊齊的,像是從沒有人住過一樣。
周子舒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一大早便暗中跟着張成嶺哪小崽子,以防萬一,還特意找了張人皮面具,将自己那張已經加工過一次的面皮又蓋了一層。
他潛藏在人群裡,像是個來去無蹤的幽靈,沒人注意到這個一身淡色衣衫的陌生人,過目就忘,他從人眼皮子底下走過去,絕不會比一陣風更能引起别人的注意力。
周子舒和張成嶺保持着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看着這場所謂的武林盛事,每個人都在表達着自己義憤填膺的立場,而最有資格表達立場的那個孩子,卻隻是在一邊,默不作聲地看着這一切。
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真實地映着所有人的嘴臉。周子舒就忽然想起了一個人——那日幽暗可怖的地穴裡,他看到的,桃花樹下站着的那濃眉大眼的青年。
梁九霄。
恍惚便想起了小時候的事,梁九霄那小兔崽子叫他師兄,就喜歡跟前跟後地礙事絆腳,喋喋不休,從來都沒個消停的時候。人又傻乎乎的,教他什麼都慢半拍。
那時候周子舒年紀也小,耐心不多,對師父把這小東西丢給自己十分不滿意,不耐煩了也沒什麼好臉色。
他作為大師兄不好發作,得了機會,便拐彎抹角陰陽怪氣地刺他幾句,可那小子卻像是沒神經似的,怎麼轟都轟不走,還就認準了他。
别人學一次,梁九霄就學兩三遍,不懂就來問,問得大師兄不耐煩了,說幾句不好聽的,梁九霄就聽着,等大師兄消氣了再接着問。
就像是張家的那個小家夥,屬狗皮膏藥的,貼上就甩不掉。
可是……誰知道狗皮膏藥有一天也能掉了呢?誰又知道,當年風光無限的四季莊主、天窗首領,有朝一日會毫無存在感地站在人群之中,注視着一個十來歲的半大孩子,懷想當年而黯然傷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