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餐廳有個複古到金燦燦的名,叫做“黃本位”,官方評級是“五星”,大衆評價是“狗屎”。
根據來過這裡的人民群衆反饋,他們真的隻有牆上貼的土豪金色大片磚和菜單上高不可攀的價位兩樣,達到了所謂的“五星标準”。
然而此地作為本市最著名的裝逼聖殿之一,縱然金玉其表敗絮其中,依然吸引着前仆後繼的裝逼犯趕來挨宰。
……當然,幾乎每一個來這裡用大出血的荷包給自己臉上貼金的人,結賬走人以後都要牙酸肉疼地來這麼一句:“他們怎麼就還沒倒閉呢?”
上菜慢,差評!飲料顔色難看,差評!連個服務人員都沒有,全程機器人,差評一萬年!
羅賓老師用力整了整自己騷包的領結,狠狠地瞪了助理小朱一眼。
辦事不利的小朱隻好低頭含胸,假裝自己是一隻并不存在的鹌鹑。
等人的羅賓老師再次把目光轉向“金本位”餐廳正門口,眼睜睜地看着一位穿着高跟鞋的女顧客被那裡的門檻絆倒了,上菜的傻機器人正不知所措地愣在一邊,來回搖晃着它的大鐵頭——沒錯,就是為了防止這些愚蠢的服務機器人走失,餐廳居然在門口設了一個三十公分厚的門檻!
真是慘不忍睹……
“就不能給他們那些破爛機器人的系統升個級嗎?”進門的時候不小心在那崴了一次腳的羅賓老師恨恨地想。
就在那位女顧客眼看着要臉着地的時候,門口突然逆光走進了一個人,他在誰都反應不及的時候飛快地一伸手,準确地接住了那位摔倒的女顧客,而後非常自然地往上一帶,似乎毫不費力地把百十來斤重的一個成年人給拎上了三十公分高的門檻。
“壯士啊,”羅賓老師優哉遊哉地晃了晃自己的飲料杯子,側頭對小朱說,“這是練過吧?好身手!”
隻見驚魂甫定的女顧客連忙道謝,門口的人似乎小幅度地微笑了一下,非常有風度地讓過她,然後邁步往裡走來。
“等等,老闆,他為什麼往我們這邊走?”小朱驚悚問,“還沖你點頭?”
話音剛落,羅賓老師就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位“壯士”已經徑直走到在他面前站定,後腳跟輕輕一碰,上身筆直,貼在褲縫上的手指微微動了動,似乎想擡手敬個禮,随即大概是想起了場合不對,又把擡了一半的手放下了,保持着标準的立正姿勢,十分有禮貌地對他颔首緻意。
羅賓脖子幾乎要仰斷,内心世界響起自己微弱而掙紮的聲音:“我記得我等的好像是老大姐家的女兒,一個小名叫小落落的……姑娘。”
隻聽這位性别成謎的人看着他,一闆一眼地開口說:“羅叔叔,您好,我是傅落。”
她的聲音很特别,比女人低沉,比男人清越,微妙地介于二者之間,吐字如珠落,沒有一點拖泥帶水,隻聽得羅賓老師三觀盡碎,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眼睛。
他的助理小朱不知所措地看了看這個,又看了看那個,根據長達三年助理工作察言觀色的經驗,小朱判斷,自己的老闆可能已經七竅出氣,準備升仙了。
羅賓老師這個人,高調奢華并且沒什麼内涵,是一個舉國聞名的裝逼犯,紅得可謂是腥風血雨。
他是全球最著名的形象設計專家,專門為各國政要服務。
形象設計這個産業,說起來也是脫褲子放屁,對此一舉——眼下基因整形的水平和成本完全已經達到可以進入尋常百姓家的程度。
像腦和身體改造這樣的大手術,由于後續副作用層出不窮,這才被各國明令禁止,但改變外形的手術風險卻非常小,并不比割條闌尾更高。
然而基因整形手術卻并沒有被廣泛推廣,人們對它的接受程度,并不比三個世紀以前的古代人接受手段堪稱血腥的整形手術高到哪去,盡管仍會有人暗搓搓地做微調,但是膽敢整得親媽都認不出來,那還得需要一堆開明到二百五的家長。
從人類開始有意識地倒騰炒作各種天材地寶開始,對“自然”的追求和對“人工”的鄙視就被寫進了文明肌底裡。
哪個公衆人物如果被扒出來臉是“人工”的,那就了不得了,妥妥的黑曆史,等着被人拖出來鞭屍一百遍吧。
而羅賓老師,就是個“雕飾天然”的專家。
他天價難請,無數一線明星拜倒在這位臭美專家的褲腿下而難入其門,如果他不會用“耍大牌”和“拿喬”來拒絕過于豐沛的客源,估計已經累成驢了。
可想而知,羅賓老師的脾氣也虛懷若谷不到哪去。
在助理小朱看來,讓他老人家屈尊降貴地在餐廳等人,就已經很不可思議了,等來的這位竟然還這麼的膽大包天,脫口就給臉上連個幹燥紋都沒有的羅賓老師長了個輩分。
小朱抓緊了自己的包,預備着自家老闆下一秒拂袖走人。
然而太陽就是打東邊出來了,羅賓老師頂着那張被雷劈得行将就木的臉,竟沒有生氣,還超水平發揮,活生生地擠出一個慈祥的笑容,用對幼兒園小朋友說話的語氣,和藹地問:“好,好……嗯,小落落吧?一眨眼這麼大了,我都認不出來了。你媽呢?沒有一起來嗎?”
來人保持着立正的姿勢,像打報告一樣說:“她從單位趕過來,五分鐘以前她的飛行器坐标顯示正被堵在空中二環上,根據今天的交通模型判斷,她大概還需要二十五分鐘才能趕到。”
羅賓眼角跳了跳:“哦,好好,你……你那什麼,别站着,快坐,坐吧。”
傅落聽到指令,标準地來了個向左轉,保持着等距離的步伐,兩步走到羅賓老師對面,拉椅子,端坐,一氣呵成……真是個行如風、坐如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