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小馨是個事業型的女性,她本來是應該屬于實驗室的。
如果沒有孩子,她可能會以生活九級殘廢的技能,過着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單身生活。
傅落知道,自從和汪儀正分開以後,付小馨一直在非常努力地做她不擅長、也不慣于操心的事,她一直在非常努力地想要照顧好自己……盡管一個人的精力總是有限,付小馨兼顧工作和孩子兩頭,時常顯得顧頭不顧腚,但是她實在是已經盡力了。
傅落不希望抓瞎和抓狂成為付小馨生活的主旋律,她希望付小馨能盡量輕松些,少操點心,因此她幾乎從來沒有表現過明顯的叛逆期,一些日常瑣事——諸如封建舊社會的殘毒穿秋褲之類,傅落一般很少像别的年輕人那樣有意見。
總而言之,除了偷偷報軍校,她在家裡一直表現得比乖乖女還乖乖女。
說讓她幹什麼她就幹什麼,哪怕把她塞進羅賓老師工作室這麼蠢的決定,她也乖乖服從了。
但是……
傅落望着背對她的付小馨,突然克制地開口說:“不去太空,我能去哪裡呢?”
傅落握緊了拳頭,覺得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壓抑中沸騰了起來,沖得心髒砰砰亂跳,胸口都有些發疼了。
然而她依然努力試圖講一講道理。
“媽,”傅落說,“我在軍校待了六年,我比任何一個人都要努力,流過的汗比喝下去的水都要多,你要讓它付之東流嗎?除了太空,我還能去哪裡?還能幹什麼?”
付小馨冷冷地說:“你幹什麼不行?世界上有多少工作是需要對口專業培訓和技能的?”
傅落:“但那不是我……”
付小馨截口打斷她:“你什麼?你的理想?你的志向?你的志向就不能有點追求,難道隻剩下找死這一項嗎?”
這個婦女簡直蠻不講理。
傅落的太陽穴一跳一跳的,她深吸了一口氣,指尖掐進了手心裡,用屢敗屢戰的精神再次試圖從别的方面和付小馨溝通:“難道地球上就一定安全嗎?”
付小馨:“第二輪防護網立刻就能修複,再不安全也比前線強。”
傅落:“……”
這倒是真的,這一點她無從反駁。
傅落的嘴唇幹得發裂,稍稍一舔,就嘗到了血腥味。
她死死地咬住牙,聲音幹澀得發緊:“我的朋友,同學,師長都在太空,我卻龜縮在地面的防護罩裡,你不覺得我像個廢物嗎?”
付小馨猛地擡高了嗓門:“照你這樣說,難道不上前線就是廢物嗎?你爸是廢物嗎?我是廢物嗎,地面上幾十億的人口,就全都是該死的廢物嗎?”
“你不要無理取鬧!”傅落終于忍不住了,“既然這麼痛恨太空,當年我考進太空作戰系的時候,你為什麼不讓我退學?”
付小馨的嗓門永遠比她高兩個八度:“因為那時候沒有要打仗!”
“是啊,”傅落冷笑一聲,開始口不擇言,“要是沒有打仗多好,那我就可以去二部當個勤務兵,随便混幾年跟着首長升遷,然後帶着這種說出來顯得很厲害的資曆前程似錦,是嗎?”
“利益永遠比責任重要是不是?你和你最讨厭的那種小人有什麼區别!”傅落一口氣嚷了出來。
付小馨一時語塞。
傅落大步讓過她,往樓上跑去。
然後她聽見身後付小馨近乎歇斯底裡地咆哮:“那又為什麼是我?我有什麼義務把我的孩子獻給國家獻給地球?我就隻有一個女兒!你對我公平嗎!”
傅落狠狠地摔上了門。
天已經完全黑了。
傅落心裡忽然湧起難以抑制的委屈,渺茫的前路,乍聽見尖刀損傷過半的焦慮,崩塌的地下城,全都混雜在一起向她壓了下來,她覺得自己眼眶一熱,于是用力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闆,硬是把眼淚瞪了回去。
好一會,傅落才稍微平靜了下來,她拿出手機,翻出通訊錄,給葉文林發了一條短信:“你還活着嗎?”
葉文林弓着上身坐在打撈艦的角落裡,手肘撐着膝蓋,太空服的帽子丢在一邊,手裡拿着一個細長的小瓶子。
小瓶的直徑隻有不到四公分,材質半透不透,在燈下閃爍着近乎流光溢彩的光。
乍一看,就像是個裝飾品。
這是用太空晶體打造的。
太空晶體是一種人工合成的矽制品,特殊的分子結構讓它能夠承受兇險的宇宙環境,瓶口有一個特殊的信号發射器,能夠被打撈艦接收,即使散落在太空中,隻要不被粒子風暴刮跑,找到的幾率也是很大的。
尖刀們都叫它“漂流瓶”,人手一個,通常貼身帶着,用來裝遺物和遺書的。
葉文林自己也有一個,裡面裝着一張大額支票和一封簡短的遺産分配計劃。
現在他手上的這支是蔣靳的。
蔣隊長天生晚/娘臉,一天到晚像條大尾巴狼,五年前葉文林第一天到尖刀報道,就遭到了對方蓄意的下馬威。
“小白臉”仨字就像頂摘不掉的屎盆子,在葉文林腦袋上罩頂了兩年多。
後來……後來是怎麼和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