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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禾小禾,關于皇太後的信息已經修複了一些,我現在念給你聽哦。】
雨絲打斜,卵石小路些許泥濘,喻謹手忙腳亂地把傘歪向風來方向,還是讓易禾圍脖的毛領沾了雨。
【皇太後尹氏,恭衡帝生母,年五十五,是先皇後的姑母。母族尹家在當朝極富威望,她八十歲的親爹受封定國公,嫡親的兄長尹善國任尚書省右仆射兼同平章事,承宰相之職,官居從二品;尹善國的兒子和弟弟一衆親眷,還在朝廷擔任門下給事中、刑部侍郎等職。】
【除此之外,禮部的郭侍郎、林郎中都是尹善國的門生,因為禮部掌科舉,郭侍郎在朝廷亦有門生若幹,緻使尹家勢力在朝盤根錯節,幾乎占據四分之一。】
易禾緩緩攏着袖口一圈白絨,明白過來——外戚勢大,這位尹太後恐怕不簡單。
【恭衡帝剛登基時其實也有二十一歲,可以親政了,但尹太後不放心,垂簾聽政、臨朝稱制,直到恭衡帝而立之年時,百官啟奏,她這才放權給皇帝。不過,就算是現在,朝廷有重要的政策改革,恭衡帝依然會請示太後。】
小九呼出一口氣,沾沾自喜:【這樣厲害的女人站在小禾這邊,就算哪天真和老五他們鬥起來,我都不知道你怎麼輸!】
談笑間,太後居所孝仁宮已從細雨中顯露檐角。古樸莊嚴,雍榮華貴,奢華比起搖桂殿有過之而無不及,如一頭巨獸盤桓于後廷。
恭衡帝以孝悌為民間稱頌,孝仁宮原來是兩間宮室,被皇帝下令推倒重修,大興土木,迎尹太後入住。
雨絲蒙眼,走近後宮牆磚瓦的色澤才鮮豔起來,宮門檐下探頭的太監看清來人,趕忙行禮通報,随後把一行人迎進殿中。
“皇祖母。”
奢麗大殿内,檀香袅袅,繡鳳宮裝老婦坐于上座,兩鬓斑白,笑容可親。
“孫兒給皇祖母請安。”
皇太後擡手,枯老手腕上一串佛珠,撞出脆響:“阿禾來了?來,來,賜座。”
侍立的宮女端來梨木椅,緊挨着太後置好。易禾坐下後,一隻手搭上肩頭。
“肩上怎淋了這麼多雨。”這手保養細緻,皺痕不多,卻不敵歲月流逝,斑點累累。太後笑容落下,問罪道,“喻謹,你是怎麼伺候三殿下的?”
喻謹忙跪下請罪,易禾擡頭,目光與太後頭頂赤金鳳冠相撞,輕聲道:“不怪喻謹,是外頭風大。”
太後蹙眉,一副心疼模樣拾帕擦拭:“阿禾這是剛下學就來了?這雨天寒冷,你又傷風才好,這學過兩天再上也不遲啊。”
她宮裝端雅,面妝威儀,面對乖孫卻擺不出太後架子,恍若一個普通大院裡的老太太,摸了下易禾風吹過蒼白的臉。
見他皮薄貼骨,下巴尖瘦,歎:“生了這一遭病啊,又清減許多。冬枝,去,端盤栗子糕來。”
“你最是喜歡吃栗子糕了。早知你要來,皇祖母該喊人多備一些。”她眼角笑出細紋。
易禾也笑,捧起熱茶啜一口,凍冷的唇色稍紅潤一些:“早該來探望皇祖母的,隻是怕給祖母過了病氣,那孫兒可罪該萬死了。”
“傻孩子,胡說什麼。”太後嗔怪地看他一眼,親自拿了塊糕點,尖長的宮廷護甲抵在酥皮上,“來,多吃些。”
易禾接過,低頭咬了一口。餅皮酥脆,餡料厚實,一口咬下,栗子香裹挾酥油溢滿味蕾,甜而不膩,确實香甜可口。
“…聽說阿禾病時,皇帝也給你送了湯藥?”太後似不經意問。
“……!”易禾齒間一頓。
咽下餅子後蹙眉擡頭,伸手比劃,聲音郁悶:“承蒙父皇厚愛,隻是…隻是父皇每天送來那麼一大碗藥,皇祖母也送來那麼一大碗藥,一口氣喝兩碗,苦得孫兒舌頭都麻了。”
太後慈笑着看他埋怨,忍俊不禁,喉頭發出低笑時,微駝脊柱牽着肩肘一起抖動。
她聲帶振蕩,笑聲回蕩殿中,其餘宮人則低頭垂眉噤聲,這一幕無端地看得小九頭皮有些發麻。
【太後…太後笑點好低。】它弱弱打岔,試圖活躍氣氛。
太後抹了口脂,啟唇時尤為鮮豔:“皇帝啊…一向是忠孝節義,對先帝,對哀家……”
她垂目回憶,渾濁眼珠裡依舊裹着笑意:“五歲時,他就跟着他那些皇兄弟玩耍了。皇帝心思純澈,不對他人設防,哀家千叮咛萬囑咐也不曾管用。”
話題讨論到當今聖上,宮内侍人皆大氣不敢喘,戰戰兢兢,恨不能就地失聰。
易禾擡眼,目光又落在鳳冠上。那冠冕精巧繁複,将殿内花架陳設倒映得扭曲,張牙舞爪,依附在老人白發之間。
“皇帝登基第二年,陳淮欲謀反,按禮法該與文昭儀及其母家滿門抄斬。但皇帝顧念兄弟之誼,還隻是押入了大理寺獄……”太後低聲說起往事,眼光閃爍,“哀家恨他心慈手軟,世人卻有贊他不忘故舊者。”
易禾靜靜聽着,小九則藏到他背後,不敢看太後,碎聲嘀咕“這是可以說的嗎?!!”
“如今過去這麼多年啊,皇帝…越來越有皇帝的樣子了。”太後挂着令小九震悚的笑意,搖頭歎,“即将到不惑之年,前朝也催着他該立太子、承宗廟了。”
“太子”二字在易禾腦中激出浪花,剛提起警覺,就見太後勾着背笑眼呵呵地問:
“阿禾,你想當太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