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行惴惴不已。即便易禾不怪罪,他自己也心神不甯,且若待總管回來得知魚刺刺傷殿下,還是會挨罰……
他夾起魚腹嫩肉放進易禾碗中,暗暗求助望向殿内諸人。
喻言、喻慎…這倆也沒貼身侍奉的經驗;其他人…更不行,還不如自己穩妥。
……诶。
喻行眼珠頓在殿門口,莫名有了個主意。他沖喻言使了個眼色,讓他暫替自己位置,低頭告罪一聲,蹑步朝外趕去。
約一分鐘後,又精神奕奕地踅回,擠開喻言站回易禾身側。
“出去做什麼?”易禾又抿出一根尖刺,見怪不怪地拭手。
——喻言剔刺也剔得七零八落。
喻行嘿嘿一笑,答:“奴才剛剛突然想到,烏侍衛來自關州臨海之地,常吃鮮魚,許是知道剔除魚刺的技巧。”
易禾揚眉:“他教會你了?”
喻行點頭,左右觀察盤中魚塊:“烏老師傾囊相授。”
又當上老師了。
易禾點頭鼓勵:“拭目以待。”
……一分鐘後。
“啊。”易禾兩指中捏着一根半透魚骨,迎光端詳,“有刺。”
“……”喻行羞愧難當,低頭漲紅臉道,“奴才…再去問問。”
“别費勁了。”易禾見他折騰都嫌累,“直接喊他進來。”
皂靴攜清風入殿,驚碎石磚上透亮倒影。喻行的位置被另一人頂替,易禾眼周一暗,有點壓迫感,不由得端起椅子朝旁挪了兩步。
侍衛本職自然是保障安危,不需做這些伺候人的活計。隻是易禾使喚得理直氣壯,烏行鶴也默默奉命。喻行雖覺得哪裡古怪,到底什麼沒說,讷讷退開。
“我要魚。”易禾仰頭道。
刺剔不幹淨,他便細嚼慢咽,折騰半天也才吃下四五塊。
“是。”烏行鶴的筷尖挑開一層魚肉。他骨架大卻利落流暢,指骨不粗不細,修長美觀——那日騎射課牽引缰繩時易禾便注意到了。
…當然,他并非特意看别人的手,隻是眼巴巴望着盤中魚肉,恰巧瞥見而已。
等魚之時,又低頭抿了兩口湯。
烏行鶴望向瓷盤,看魚的同時便也不可避免地看到他。
他耷下眼皮,覆在眼球上的纖薄皮肉連血管也隐隐可見。安安靜靜不打壞心眼的時候,給人以乖巧軟弱的錯覺。
三塊魚肉被夾入碗裡,伴着一道倏忽靠近的衣風。魚肉泡在乳白湯中,一分為三,每一塊紋理分明、飽滿漂亮,細小肌理也不曾挑爛。
易禾夾起一塊咬入嘴裡,謹慎咀嚼後吞咽下肚,訝然朝人看去:“真的沒刺。”
而且魚塊完好、分割利落,烏行鶴剔除時仿佛生了透視眼,清楚知道魚刺埋藏何處。
愛吃魚的易禾肅然起敬,他感慨:“你還有多少驚喜是我不知道的?”
入京受騙、月下殺人、武舉探花、輔佐新帝,現在又新增一條“除刺高手”…這人身上的謎團真是一環套着一環。
“殿下謬贊。”烏行鶴聲音淡然,“關州靠海,屬下為謀營生,曾在魚鋪中殺魚十載。”
“殺了十年的魚?!”若非捧着湯碗,易禾都想鼓掌了,喃喃,“難怪看着如此冷酷無情……哦不是。”
“我是想說,你身高力壯,我以為你會做些體力活,這個來錢應當更快?”
對他所問,烏行鶴一一應答。
“碼頭貿易往來,确有差事可做。隻是屬下見那些力夫經風吹日曬,皮膚皲裂、未老先衰,便未曾做工。”
烏行鶴眉眼深邃,皮膚是武人常見的小麥色澤,卻不粗粝難看,也無刀劍疤痕。
“你還在意這個??”
“身體發膚與文才武學并無不同,是立足之本,許有一日可堪其用。”
……
直到夜深,吹滅燈燭準備入睡時,易禾也沒見到喻謹。
倒是窗棂之外、油紙朦胧,宮檐垂下的燈籠照出一人巡視身影。
沉睡至半夜,夢裡翻身,一道細索摩擦聲把易禾催醒。
他睜眼,目色惺忪,床帳邊隆起一道麻麻黑影,心下一驚。借着輕薄月色睜大眼,才認出那是披頭散發,準備在此守夜的喻謹。
“喻謹?這麼晚怎麼還回來了?”易禾迷蒙看一眼窗外,仍烏黑着。
黑影低聲作答。
“驚擾殿下,奴才有罪…隻是想守着殿下,比較安心。”
“嗯。”易禾無力哼聲,“……快睡吧。”
裹着被褥側身翻過,入睡前閃過一道念頭。
……剛剛,喻謹的額頭,是紅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