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謹稱采若那邊有病急征兆,換回一身宮裝後疾走離開。
任誰都能看出他臉色不佳,喻行默默與另兩人對視一眼,紛紛低歎搖頭。隻道世事無常。
“喻謹不在…那我們今晚便不出去了。”殿内,易禾托腮面向易思丞,“過段日子出宮了,再給你帶禮物吧?”
“啊————”易思丞一串長音拖了十八個彎,仿佛能聽到腦海裡泡泡破裂的聲音,“去嘛去嘛,外面多好玩呀。”
他“咻”地一甩頭,目标轉向靜立一側的烏行鶴:“而且,就算謹公公去不了,不還有烏老師嘛!他也很期待出去玩的,突然收回成命,對他多不公平呀!”
說得有理有據,好像真的是為烏行鶴打抱不平。
易禾骨頭犯懶,許是今日淋了點雨,弄得一身潮濕困意。他故意偏頭,以商量口吻說:“烏行鶴是侍衛,出宮得留意風吹草動,來回一趟很累的吧。”
暗示意味充足。
“無妨,殿下。”烏行鶴卻恭謹垂目,手扶刀鞘盯着地磚,“屬下确實期待今晚出行。”
易禾意外:“…嗯?”
烏行鶴繼續道:“殿下許未發覺,屬下也更了一身新衣。”
此言一出,易禾端詳起他來。
……的确。烏行鶴身上衣裳嶄新,布料上乘,在褶角處隐隐折光。因為與侍衛服同是深色,他一時沒瞧出。
烏行鶴穿粗布灰衣時尚且外洩一絲武人的狂悍之氣,此時錦衣绫羅加身,倒是又文質儒雅了幾分。
易禾張口無言,看了眼“詭計得逞”的易思丞,不好再搪塞:“好吧好吧……去去去。”
暗自又瞟了眼烏行鶴。
…他倒要看看這人在搞什麼,明明知道今日出宮一事并非重點,重點隻在喻謹。
——小九有一句話說得沒錯。他們二人達成的共識解法中,首件要事便是“施恩”。
喻謹的背叛與烏行鶴不同,施恩可喚起舊情,施恩可激發愧意。三皇子與采若一個是手心一個是手背,兩廂拉扯得越厲害,越讓喻謹體悟到撕筋裂骨之痛……在痛楚中發現有第三條路可走時,他才會義無反顧投身其中。
……
京南街頭有一溝渠,渠上架一座寬廣石橋。橋這頭是市集攤檔,那一頭便是賓客盈門的芳寶樓。
“公子未用膳食,先去芳寶樓?”熙熙人群中,高矮兩道身影。烏行鶴人高骨大,清出身側狹窄空間,護着易禾上了石橋。
下午的糕點沒怎麼吃,易禾确實有些餓了:“喻行和你說了?那走吧。”
石橋兩側亦擺滿攤頭,人流如織,為不撞上其他人,易禾與烏行鶴靠得很近,行走中肩膀偶爾會碰到他胸口。
許是人群密度大,秋夜裡也點起了一絲燥意,連體寒的易禾也扇了扇衣領。
跨過石橋,人群稀疏一些,便猛地跳到一邊無人處,果然涼快不少。
芳寶樓是京中首屈一指的富貴處,坐落于京南與富人巷交接口,進門用餐者非富即貴。門前兩側停駐馬車若幹,易禾這麼一會兒已瞧見了兩三張見過的臉孔。
是些曾在秋狩獵苑裡有一面之緣的大官。
“客官您往裡請。”踏入門檻,跑堂小二也穿着講究的悅目裝束,迎上前來。
“要一個上等包間。”烏行鶴說。
小二一頓,知是來了貴客,讪笑道:“這幾日官老爺們來得多,二位請稍等,待小的去看看還有沒有空閑包間。”
他點頭哈腰地跑開,易禾悠悠轉頭環視滿堂:“生意這麼好。”
芳寶樓整個樓體建作八角玲珑狀,中間隔層挑空,挂着金粉繡畫,玲珑燈台,歌伎憑欄彈奏,舞女水袖翩跹。紙醉金迷,賓客滿座。
烏行鶴淡淡道:“太後聖壽将至,朝廷上下該籌備拜壽事宜了。”
易禾點頭。君王統治的時代,上位者過壽可是一個讨好獻媚的大好時機。
耳畔聲音忽地湊近,烏行鶴貼近壓低道:“你看左邊第三桌,還有右邊第四桌……那些忙不疊敬酒的,都是六七品的朝官;他們對面談笑風生的,則是尹氏族人。”
易禾被耳膜的輕微瘙癢轉移注意,沒發現他話中沒用敬語:“哦?你認識??”
“在刑部尚書府中做事時,曾見到過。”烏行鶴點頭,“左邊那個是尹善國庶兄的三孫,右邊那個是尹善國三夫人的表侄。”
都隻能算是尹氏微不足道的旁支,卻也被這些低品官員們奉若星子,絞盡腦汁地套近乎。
這時,那跑堂小二折而複返,滿臉堆笑道:“客官來得巧,還剩一個包間呢,請随小的來。”
易禾最後往左邊那桌人投去一眼,轉身跟着小二往樓上走。
芳寶樓一共四層,越往上行,接待的賓客越是達官巨賈。易禾與烏行鶴被引至三樓一間包廂内,小二殷勤奉上菜單,易禾正要去接,卻被烏行鶴截走。
易禾一愣。
烏行鶴在單中勾勒幾筆,交還小二,小二一看:“唷,客官不是第一次來吧?點的可都是咱芳寶樓的招牌菜啊。”
接着挨聲念道:“ 清炖大鵝、桂花魚翅、脆琅玕水晶脍、 蟹釀橙、金齑玉脍、 爐焙雞翅 ,再有一份銅錢包和一份棗泥拉糕……客官可需酒水?如若不需,咱們芳寶樓也可贈您一份三鮮芙蓉湯。”
烏行鶴回頭問:“公子可要飲酒?”
見易禾搖頭,他道:“上一份三勒漿、一份荔枝膏。”
“得嘞,您請先用小菜。”小二一甩肩頭汗巾,喚人端來幾盤魚幹、海帶等涼菜,又搓搓手,“這個……客官可要聽曲看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