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透。
叮——叮——
敲梆子的聲音伴随着車轱辘滾動的咯吱聲,在臨河街響了起來。
這是提醒臨河街的百姓們可以倒夜香了。
丁秋娘一聽這個聲音,就摸索着起了,立了冬,天兒越發的冷了,打開卧房門,一股迎面涼風吹來,她不由得縮了縮肩膀。
忍着味道,丁秋娘把夜香桶提了出去。糞夫是老熟人了,也是這條街的住戶,一照面,丁秋娘就下意識道:“生意好啊,這幾年冬月是越來越冷了,這幾日又該去當鋪一趟了。”
糞夫熟練拿起丁秋娘家的糞桶,掀了蓋,一手扣住底部,輕輕一擡,丁秋娘提着些吃力的糞桶,就這麼輕松地倒入車上的大糞桶中。那糞桶用了些年月,不可避免的有些污迹,糞夫卻熟視無睹。
口中還回道:“賺點辛苦錢,我家那位前兒去當鋪問了,好家夥,一貫錢,半個月白幹了。”
丁秋娘一聽,還要說話,糞夫利索地拉上車,一句:“請好。走了。”就往下一家去了。倒不是糞夫不理人,而是這樣的寒暄本就是一種習慣,幾乎每天上演,不是真為了聊天。
見糞夫走了,丁秋娘回了屋,隻是卻沒了睡意,無它,愁的。
丁秋娘并不是昌平縣本地人,而是從眉州下轄的安樂縣來讨生活的。
從安樂縣到昌平縣距離遠,若不坐車,徒步需要一天。安樂縣名為“安樂”卻并不安樂,是眉州最窮的一個縣,家裡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丁秋娘和丈夫咬着牙步行來了昌平。
來了昌平,無親無故,身無長處,唯一有的就是一把子力氣。丈夫丈着這點力氣,在碼頭做腳夫,抗得貨多,每月能有三貫錢,在昌平縣也算安了家。
隻是,兩人逐漸生了孩子,開銷越發大了,僅靠丈夫的工錢,無法支應,丁秋娘就攬了洗衣裳的活,每日為富戶洗衣,每桶十文,貼補家用。
家裡的孩子也不能閑着,除了最小的幺女,幾個孩子都得去街上給人跑腿,傳些口信,一次能得個兩、三文,聊勝于無。
所以,乍聽得今年的冬衣一貫一件,丁秋娘沒了睡意。
冬衣是百姓家中重要的财産,像丁秋娘這樣的家庭是沒有冬衣的,過冬的時候需要去當鋪買冬衣,等冬月過了,又去當了。
一買一賣,一件過冬的襖子,實際上隻需要花三、四百文。隻是,丁秋娘愁的是買冬衣的這幾貫錢,幺女前些日子生了場病,家裡去了一半的積蓄,買冬衣的錢,是無論如何都拿不出來了。
買個三件,家裡六口人,誰不穿誰又穿呢?
丁秋娘把家裡放銀錢的匣子拿了出來,數了一遍又一遍,合計着糧食少買點,飯菜少吃一口,衣裳再多洗一桶,加加減減,卻怎麼也算不夠。
又到院子裡,把今日要洗的五桶衣裳搬了出來,在家裡長女耳邊說了一聲,就端着兩盆衣裳往碼頭邊走去。
她并不擔心家裡人若是醒了沒看見她怎麼辦,丁秋娘勤勞,早早去河邊洗衣是常有的事,隻是今日格外早罷了。
河邊,丁秋娘是來得最早的一個,她占了個好位置,蹲下身把木盆放下,娴熟地開始了動作,立了冬,河水涼得刺骨,丁秋娘的手一會兒就被凍得紅彤彤的,她的速度卻沒有因此慢下來。
很快,搗衣聲規律地響了起來。
砰——砰——
朦胧的早晨,霧氣還沒有散去,四周一片甯靜,隻有這樣的聲音,伴着河水嘩嘩的響聲,一刻也沒有停歇,甚至越來越多,越來越綿長。
*
咯咯咯——
随着公雞打鳴的聲音響起,河邊的洗衣裳的女人們越來越多。
女人自然不會悶頭洗衣,很快就閑聊起來,不得不說,人一多起來,閑談總會充滿歡聲笑語,女人們調笑着,生活的艱辛也在這笑容中沖淡了許多。
更不用說有個微胖的婦女,給衆人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弄花巷子開了家二手衣鋪,聽說是割肉救祖的孝女開的,我去打聽了,隻要五百文就能買一件冬衣,等會兒開店了,咱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