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騎馬遊街,蟾宮折桂的狀元郎,從不曾真真切切地收到過桂花。
他離時是在四月,走時卻在冬令。甯瑤有時會想,他托夢來時,會不會問她要些什麼信物?會不會念叨着讓她多加餐?
努力加餐,勿念我。
可惜郎心如鐵,這膽小鬼的狀元郎,竟然連這句話也不肯說,也從未進過郡主的夢。
從前覺得遺憾,如今卻覺慶幸。
甯瑤摩挲着袖子裡收好的帕子,還是決心隔日再轉贈他。倏然聽到對方一笑,嘶啞的聲音在酒後就像一把鈍刀,卻利落得不可思議。
他靜靜道:“抱歉,本王不喜歡。”
“如果郡主想找一個可以一同賞花看月的人,使節就在鄰近的使館内,不送了。”
甯瑤起先不明白他何意,轉眼卻又看到九皇子手下的人探頭探腦地來探情報。她心中為他這話微妙的醋味感到好笑,但又有些受用,剛想開口時,哪知道對方已經幹脆地把袖口挽開,讓她看到自己手腕上一寸寸攀爬上來的紅點。
這紅點似乎從他剛聞到這片桂花香起,便在周身瘋狂地流竄。
這不像不适,更像是病。甯瑤神色一變,飛速地把她親自從樹上折的桂枝往地上一扔,想也不想地去接他的手:“你怎麼了?”
他從前不是如此,莫非又像那道菜一樣,是他的什麼舊疾?
索性她自他走後就不再熏桂花香,不若他竟要難受一日。
她有些懊喪地垂頭,攝政王沒料到她這樣反應,連連用勁想把她緊緊攥住的手抽回來,不料甯瑤握得很緊,反而把她往自己身上一拉。
隻隔幾層薄襯,兩個人的身體緊緊相貼。瑤華郡主終于如願地聽到他如沸水炸響一樣的心跳。她久違地想起這情景終于熟悉在哪,原來是那天。
她說自己怕蛇那天。
往昔種種如潮水襲來,甯瑤不忘死死抓住他的衣袖,試圖感知他那夜的情緒。那時他也含羞嗎?喜悅嗎?如今呢?
“郡主!”
對方聲音很啞,這一聲喊完到最後都幾乎是氣音。甯瑤被他唬得一愣,擡起頭,忽然撞進他幽冷的眼神裡。
桃花眸,柔情意。這雙眼睛竟能這麼冰冷得不近人情:“郡主總在問我一些不該發問的事情。”
她小而精緻的下颌落入他掌心,卻被一把擡起。
“本王倒是想知道,你到底在找誰的影子呢?”
驟起的風聲,和使館上下匆亂的腳步聲。每一聲都清晰地從她耳邊掠過,卻讓她更加清晰地注視着眼前的人。
高傲、冷淡,也鋒利。
湛風眼瞧着王爺一手攬着那宮婢的腰,一手卻在緩慢摩挲着對方的面龐,當即就忍不住要沖上去。
乾安人到底都好王爺這口麼?往日也沒見王爺容許哪位婢女近身。但這人鬼鬼祟祟,不知闖過了多少暗衛眼皮底下,經過今夜之事,他實在不敢冒險。
王爺安危不容有失,湛風當即就想沖出去,被身後的長風大人意味深長地拉住衣領。
“不急。”
他不急,王爺倒是急了。他不客氣地把對方掐在他腰上的手掰開,冷冷地對二人的藏身之處道:“過來送客!”
送客……湛風被不容推拒地推到宮婢面前,才發現犯下這鬼祟行蹤之人,竟然就是乾安朝的掌上明珠、天家郡主。
這他怎敢攔?
那風終于呼嘯着把遮蔽青天許久的層雲吹開,雲散月明。甯瑤看兩個人被拉開的距離,他那被月光照着的影子,忽然朗聲道:“過去我與一故人看燈,曾見一謎。”
她盯着他:“不知王爺可願解惑?”
“什麼?”
“燈前月下随人走,不懼雨淋,不怕火燒。”
這燈謎不難,攝政王幾乎是頃刻就心知答案。然而問謎之人卻隻是甩甩手,轉身去尋桂花枝。
可惜那桂枝不知是被什麼人踢走了,隻剩下些殘餘的花瓣在地底。
管他呢。瑤華郡主無謂地扯了扯嘴角,隻要别讓他再聞着犯病就好。
她踏風而去,留下一人勞神久思。
随人走,不懼淋,不畏燒。
是影子。
郡主隔着他的面龐,卻在看他的影子。
…
甯瑤思來想去,痛定思痛,還是覺得這些力道尚且不夠了些。雖然她不知對方究竟為何失憶,也不知他到底是不是扮作失憶,但那話本中亘古不變的真理卻一定是,
給的打擊還不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