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的司天監和周邊都要保持黑暗,就算需要看書,用的也是最微弱的豆燈。
“今夜也要觀星嗎?快到滿月了,京中又那麼明亮,恐怕看不到吧。”邵歲頤問對方。
對方一笑:“有些不便,但也不是完全看不到。常儀祭祀是大節氣,前後許多天的星象都格外重要,需要日日記載,不能遺漏。”
“哦。”邵歲頤應了一句。
徘徊了一陣子,邵歲頤又問道:“你們監正,素日裡待你們如何?”
“監正大人德高望重,待我等卻很是寬容和善。司天監人不多,不少都是她的徒子,更是處處關照我們。”
是嗎?邵歲頤回憶着那日的一面。
沒有無緣無故的好意,不怪自己多想,司天監原本就地位穩固,一上來就态度親和,說是真好心或說是笑面虎,卻都能說得通。
官場中都人情達練,哪有人沒有所圖?
邵歲頤輕哼一聲,遙望山風卷着枯葉飄遠去。
……
一陣風吹過高聳的觀星台,險些迷了蔺向松的眼睛。
“年紀大了,年紀大了,”那中年女子丢下筆,放下微弱的燈盞,靠坐在竹椅上,“绛河啊,你可要看仔細了。”
“玉衡指秋,銀河斜挂……”那叫绛河的男子長身立于觀星台上,擡頭仰望星空,低聲自語,推動輪盤。
沒有得到回答,蔺向松也不生氣:“今夜輪值的是誰?竟敢不聽安排私自和你調換,我明明讓你今夜去淩霄金頂的陪同大殿下的,一個個都違命不遵,還把老師放在眼裡嗎……”
“别說了。她一個人去就夠了,我去幹什麼?”男子嘴唇微抿,深深呼吸幾瞬,又把注意力放回輪盤上。
“你這小子,上次大殿下駕臨司天監的時候也是這樣,拒人千裡之外,自己錯失良機不說,還害得我被大殿下以為是趨炎附勢的小人!”
“我原本就沒答應,是老師硬要推我出去的。”
“誰不知道你總挂心着那位……年輕人,不抓住機會湊上去,反而縮在後面,難不成是害臊?若是不幫你一把,怕是再過幾百年,也輪不到你結識大殿下。”蔺向松斜睨着他,打趣道。
裴識夜轉動輪盤的手停頓,呼吸一滞,打斷了她,一手指向星象:“老師?你看!”
“什麼?”蔺向松扶着腰站起身,順着方向看去,“……心宿黯淡,畢宿蔽月……主刀兵,尤其于皇嗣不利!”
二人驟然回頭,望向皇城。禁軍營中的燈火,似乎今夜格外明亮。
“夜深戒嚴,哪能明火執仗?”蔺向松皺起眉,努力看了看宮中布置,“你看西角門,是不是開了?”
暗處看明處會格外清晰,觀星閣又是一大片宮苑的最高處,果然隐約能看到一小隊火把從西角門魚貫而入。
“老師,這不是尋常戍衛。”裴識夜說道,語氣緊張。
“當然不是,”情況緊迫,蔺向松右手飛快掐算,“還記得嗎?陛下撥了一隊禁軍,握在三殿下手裡。”
“陛下有分寸,兵權不能亂給,一支小隊僅僅三四十兵馬,三殿下雖領命協管,但有名無實。禁軍大軍無令不得擅動,按照常理,京城安危依然在羽林軍手中。可看這動靜,這應當遠超出一支小隊的人數。”
少頃,蔺向松放下手,眉頭緊皺:“紫薇雖然幽微,但氣息尚穩,也不一定今日就會隕落……”
“到底是什麼變故?陛下正值盛年身體康健,怎麼會突然出事,難道……有人暗下毒手?”
“情況還不明,為師需要即刻進宮,召集幾位老臣護駕。”蔺向松表情嚴肅了起來。
“……老師,我也要出去。”
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什麼,蔺向松歎了口氣:“心宿尚能撥雲,畢宿晦暗不定,皇子前途未蔔。混沌亦是天命,绛河,既然你如今還在局外,或許就是天意,那麼你就不要去。”
裴識夜凝滞片刻,擡起頭來:“老師……我沒法待在這裡。”
……
“路上似乎官兵有些多?”從金頂下來,邵歲頤撩開簾子,透過縫隙看了看。
“昨天,西市口那幾座燈山已經開始點上了,也有不少觀賞的人。因此街上官兵多點,也是怕出事吧。”金鈴回答。
“哦。”邵歲頤覺得有些冷,放下了簾子,理了理衣袖。
城東多是皇親國戚,達官貴人居所,就算市集裡熱鬧,嘈雜聲也到達不了這裡。
黑夜中,大路上一片霜一樣的白。月光照不進的地方,兩盞描金燈籠在風中晃悠。馬車辘辘,駛進了大門。
邵歲頤跳了下來,吩咐:“不必卸馬,就等在這。我隻是回來取一件東西,待會還要出去。對了,給我取個手爐來。”
“這……夜已深,天寒,殿下還要去哪?”牽馬的小厮遲疑。
“夜深自有夜深的去處。你還管起主子來了?”
邵歲頤訓斥着,正要朝府内走,卻忽覺有些不對,腳步凝滞。
“什麼動靜?”她回過身,看向大門的方向,皺眉說道。
下人一愣:“什麼?”
邵歲頤垂目,她似乎聽到牆外傳來有些急促的腳步聲,可現在又無聲無息了。
猶豫片刻,她擡腳朝門口走去,方踏出一步,便聽門外“锵”的一聲,雖然輕微,但那不尋常的動靜即刻引起了人的注意。
那是刀劍出鞘的聲音。
下一刻,狂放的敲門聲響起。
“開門!禁軍追查奸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