孚奎到的時候,邵歲頤靠在一堆小山一樣高的柔軟被褥上面,上半身略微擡起,傷處卻又絲毫不受力。
方才她硬撐着要坐直了審,人剛被帶出去,就身子一歪,皺着眉歎了口氣。
金鈴見了又是一陣慌張,硬要她躺下。邵歲頤還有些顧及,覺得躺着說話沒什麼氣勢,不願意,兩人争執一番,金鈴去取了兩床錦被來,讓邵歲頤的上半身能擡起一點點,這才算結了。
“還是很不體面……”邵歲頤苦笑。想模仿明主,也得氣氛烘托足了才行。别人身負重傷面不改色,自己窩在床上,像什麼樣子。
“孚管事是咱們府裡人,又不是外人,講什麼體面。”金鈴因眼見着孚奎的盡心賣力,才終于找着殿下,卻還被冤枉下獄,此刻十分向着她,将那人有多麼盡心對着邵歲頤說了又說。
孚奎之前的異常隻有邵歲頤看在眼裡,别人隻知外在,聽黃縣令強加罪名,自然偏向孚奎,覺得她雖然行為有些過激,卻更顯得一片忠心。
“玉環?”邵歲頤打斷她的叙述,問道。
“對啊,幸好殿下你的玉環是落在房頂上了,因此何家才沒看到,也就沒來得及銷毀證據,孚管事才能搜出來。”
可隻有邵歲頤知道,這是歪打正着了。她們當晚何時去過屋頂?況且她要潛行,哪裡佩了什麼玉環?
可偏偏對方那晚聽到屋頂上有動靜,原本心裡就有鬼,這才吓破了膽,被逼出話來。
這一招,看上去倒有些眼熟。邵歲頤摸摸下巴,正在這時,孚奎進來了。
邵歲頤就這麼挺着身子,受了對方一大禮。禮罷,孚奎跪着沒有起身,兩人都沒有出聲,氣氛就這麼凝固着。
片刻,邵歲頤輕擺了擺手,讓下人和侍衛出去了。
“不問問我為什麼放你出來嗎?”
孚奎驚愕地張了張口,卻啞口無言,苦笑着搖了搖頭:“殿下什麼都明白了。”
“明白什麼,明白你是故意讓我栽跟頭?”邵歲頤淡淡說道,“我早明白了。你明明能言善辯,胸有溝壑,卻在這件事上一言不發,隻順着我去做,讓我以為形勢大好,放松警惕。”
“黃縣令拿美人進獻給我,也是你教的吧?前一天有過這些事,後面再來這個準備好的煙柳,就不會引起我的疑心,是不是?”
“……是。”
“說說吧,你計劃如何?”邵歲頤偏過頭去,“是真的想害死我?”
孚奎苦澀地搖搖頭:“怎麼會,殿下對我有知遇之恩。”
邵歲頤一笑:“知遇?隻怕在我之前,早有人遇上你了。是知府?為什麼?”
孚奎又抿緊了唇。許久,她緩緩開口。
“反正已經到了這份上,我就都說了吧……煙柳偷走了一樣東西,殿下知道嗎?”
“嗯?”邵歲頤知道她不會輕易和盤托出,卻也沒想到突然轉了話題,“什麼東西?”
她早就自己想過了,可屋裡沒有什麼機密物件值得大費周章去偷。
“殿下的一根腰帶。”
邵歲頤更加疑惑,拿着腰帶能證明什麼,證明自己與他有私情?可煙柳是送給她享受的美人,這已經是明擺着的事了。
孚奎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吐了出來:“何家人告訴她,偷出腰帶才能證明他的能力,證明他能親近殿下,以後才會讓他做更機密的事,給的獎賞也就更豐厚。”
“那她們随後想要偷什麼?”
“……沒有随後了,殿下。連煙柳也不知道,那一晚就是計劃的盡頭。你知道是什麼勒死了他嗎?”
邵歲頤睜大了雙眼:“難不成是腰帶?”
孚奎點點頭:“沒錯,這些,就是我知道的全部計劃。”
“腰帶都有尚衣局的标識,有人被我的腰帶勒死,是要誣陷我殺了他?他又是官家的下人,就算送給了我,也是一條人命,到時候苦主找上門來,雖不至于将皇子判什麼罪,可我大概也就沒心思顧及治水的事了……”
靜默片刻,孚奎補充道:“用腰帶還有一層别的意思,若是能找到煙柳的屍體,殿下恐怕會發現他身上有一些别的痕迹。”
邵歲頤略一思索,恍然:“床笫之上的痕迹?這還真是和我很搭。”
“……是。或許殺一個下人雖然是惡行,但還不至于破壞殿下的公務,可這類消息是百姓們最愛聽的,若是在京中的大街小巷傳遍了,自然會龍顔震怒……”
“出了京就玩出了人命,當真是一點也沒把公務放在心上,還治什麼水,早早回京禁足領罰才對,”邵歲頤自嘲一笑,“我這是什麼形象,拿着小皮鞭折磨到取人性命的□□嗎?”
“為了利益,送一條下人的性命又值得了什麼……你們如此攔我,是不想讓我插手谷前的事,要趕我回去?可就算是要毀我名聲,又為什麼後來改變了計劃,要害我性命?”
孚奎緩緩搖頭:“我不知,這些,沒人告知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