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瞥了一眼,對方就半跪下了身,擡起臉看向她。
他是姜相唯一一個男兒,萬衆矚目的中心,向來倨傲冷淡的人,風塵仆仆,夤夜前來。
“你怎麼來了?”邵歲頤問姜潼。
姜潼偏長的眼睛自下而上看了邵歲頤一眼,又守禮地垂了下去,燭火在他臉上投出分明的光影,可表情卻異常柔和。
“你怎麼來了?”邵歲頤又問了一句,語氣硬冷了些。
她并不想在這個時候見到對方。
姜家是她的合作夥伴,她一意孤行的失敗大概也讓自己失去了價值。更何況孚奎與姜家有舊,更是姜潼舉薦給自己的,她的背後指使,焉知不是姜家?
她現在還沒心情想怎麼去面對這樣的處境,沒精力應付姜潼的試探。
“我擔心殿下的傷。”姜潼似乎理解她的情緒,說話聲音不高。
“出去。”邵歲頤将頭轉回前面,疲憊地閉上眼。
姜潼就維持着那樣的姿勢,直到邵歲頤挂上冷笑,打算像方才對楊興烨那樣說一番話,狠狠逼退眼前的人。
“是有人蓄意謀害,殿下并沒有什麼錯處,”姜潼在邵歲頤開口之前說道,“殿下的奏表上說,請朝廷減免谷前的賦稅,為民請命,也很好,母親見到折子,也說殿下的主意不錯。陛下原本是準奏了的,隻不過還沒發出去。”
邵歲頤神情有了些變化,眉心微動,想到皇帝,又抿了抿嘴。她的手指攥緊了素輿扶手。
“陛下那裡,姜家會替殿下說話的。”姜潼略擡眼瞥到邵歲頤的動作,補充。
邵歲頤終于又将目光投向他。她們之間是利益交換,可如今她從低谷一降再降。就算姜潼再不喜歡邵延清,姜家豈能還由着男兒的性子?
更何況姜家原本就不想選擇邵歲頤,如今說她們沒有意見 ,似乎不太可能。
可姜潼不僅沒有放棄,反而趕到了這裡。
“……你來這裡,是為了說這些?”
姜潼似乎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
邵歲頤和他對望着,看不出他臉上的表情代表着什麼。
“待我回京再告訴我,難道就遲了嗎?何必跑這一遭?”邵歲頤問道。
“……我不知道。”
邵歲頤不知道他腦中都有些什麼,但此刻,難得的雜亂和茫然從他一向藏得極好的眼神中流露了出來。
金鈴說過姜潼和其他男子不太一樣,确實。他的外表更像邵歲頤以前認知中的古代男子,不喜歡繁複漂亮的衣服,總是身着深色或是黑色衣袍。
姜家送他去上男學,甚至可以任由他左右家族的未來。他和邵歲頤的對話,向來都是“姜家”“結盟”。
可他此刻半跪在邵歲頤身畔,貂裘委頓于地,像衣服主人此刻一樣柔順,任由她打量個仔細。雖然沒有絲毫接觸,卻似乎想用無聲的神态來承接住她,接住茫然的墜落。
瞬間她回過神,回到了這個久無人光臨的華麗宮殿。手指在自己的意識下達指令之前,就輕輕觸碰了對方的臉。
姜潼的身體因不自覺的僵直而晃動了些許,臉退了半寸又被克制住,回到原地。
邵歲頤反手,捏住了他的下半張臉。這個姿勢旖旎又惡劣,逼得姜潼不得不微微擡起頭,看着她。
她已然清醒,将自己的軟弱傷口完全隐藏起來。
姜潼的眼珠慌亂地移動,不住地看向門口。
“你們出去。”邵歲頤沉聲。身後傳來腳步聲,門被關上了。
屋内隻剩下二人,一坐一跪。邵歲頤微微俯下身,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直到鼻尖之間隻剩下幾寸,呼吸近在咫尺。
“是你做的嗎?”邵歲頤垂目看着下方的面孔,問道。
姜潼的眼睛微睜大,嗓子微微有些啞:“不是,殿下。”
邵歲頤沒有回答,眯起了眼睛,仿佛要透過那雙眼睛,看清楚眼前這顆頭顱内的想法。
“姜家是真心同殿下結盟的。殿下若現在出事,于姜家沒有任何好處。況且正如殿下所說,”因為距離太近,對方的聲音有些抖,很快胸膛起伏,将顫抖壓了下去,“如果是計謀,姜家沒必要浪費這麼大的籌碼。”
邵歲頤沉沉盯着他,又突然從鼻腔嗤笑一聲:“籌碼,你們付出了什麼?”
姜潼的眼睛向下掃了一眼,又很快擡起。
“現在的籌碼還不足以讓我相信你們的決心,”邵歲頤側過臉,偏在他耳畔說,“還記得我說過什麼嗎?”
茶樓,杯盞。
“我比邵延清好嗎?我比她好在哪?”姜潼張嘴要答,邵歲頤突然手上發力,要将對方拉起身。姜潼顧及着她的傷口,幾乎是溫順地跟着她的手一起走。
另一隻腿正要站直重心不穩的時候,邵歲頤揮手一推,姜潼的大腿磕到床沿,吃痛地用手撐床站穩。
“證明給我看,”邵歲頤自下而上看向對方,卻好整以暇,“先脫衣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