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這時候耳目似乎更加靈敏,她知道左忌沒睡,偶爾會聽到隔壁傳來的一點點走動之聲。
可他即便沒睡,也并不過來找她。
這夜真是柔腸百轉,光陰寸斷。
直至天色蒙蒙亮起,孟春枝才徹底确信了左忌今夜不會再來的事實。
氣惱、挫敗之餘,又恨左忌怎麼總是比她更能沉得住氣?她又一次,高估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早知道是這樣,她是否不該得寸進尺?以為關了窗就會誘他再進一步,結果……
孟春枝歎息一聲。
很多事情稍縱即逝,昨晚沒有捉住的,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反思前後,他站窗前咳的那兩聲,總讓她覺得他心裡分明已有松動,還是暫且沉住這口氣吧!也許現在他不妥協,再熬個一兩日總會妥協的。
一夜未眠的孟春枝在曦微的晨光中下樓,身着月色長裙,發髻松松挽就,無甚妝飾便優美至極,鬓邊一朵海棠散着淡淡的幽香,更為蒼白羸弱的少女,平添了一絲強打精神的脆弱倔強。
下樓時,她一眼便看見左忌。
他站在大開的客棧門前,初升的陽光将他籠罩,他背對着她紋絲不動,竟對她的出現毫無察覺。
門前也沒有什麼好風景,他在看什麼?
“郡主,奴婢特意為你煮了清淡的菜粥,你好歹喝幾口暖暖肚子吧?”
孟春枝看了一眼确實想吃,奈何左忌在此。
“你們吃吧,我沒胃口。”說出的話輕聲細氣的,一天一夜沒怎麼吃東西,她餓得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左忌猛然轉過身來,渾身攜着一股怒氣:“今後郡主既不肯吃東西,也不必再給她另做,免得做好了又扔,浪費時間,糟踐東西!”
孟春枝震驚地看着左忌。
左忌眼神冰冷,好像不認識她一樣。
“傳令下去,立即啟程!”說完便大跨步地走了,翻身上馬,指揮出行。
孟春枝和秋霜面面相觑,張川王野過來請郡主上車,秋霜便緊随其後,将餐盤也端到了馬車裡。
“郡主您快吃吧,别怄氣了,奴婢聽他手下那群兄弟說,他會熬鷹,就是幾天幾夜不吃不喝不睡覺的把鷹馴服,直到野鷹聽他調遣。您想想吧,他要是鐵了心跟你熬下去,咱怎麼會是他的對手?我就說了左将軍不像是能被誰拿捏住的人。”
孟春枝本來見粥還饞,現在是當真一點胃口也無了。她撩起轎簾朝外望去,見左忌正和張川說話,根本不睬她這一邊。
今日之行程,也是葷素不忌,從前每遇坑窪泥濘,左忌都會過來,叮囑車夫小心兜繞,盡量讓車中女眷少受颠簸。
可是今日,在他催促之下,車夫快馬加鞭,什麼坑什麼坎,都是直接闖過去,孟春枝渾身這磕那碰,骨頭都快颠散架了。
前世,他就是這樣的離心似箭,恨不得一口氣奔到趙國,卸下她這麻煩拖累才好。
今生,他本來都對她和緩很多了,是什麼讓他一夜之間,又變回了原來的樣子?
行至午時,左忌宣布歇馬修整的時候,孟春枝沖下馬車,扶住路邊的杏樹,連苦水都嘔了出來。
左忌就如沒看見一般,與他那群兄弟們,該吃吃,該歇歇。
秋霜氣得臉色煞白,常嬷嬷日前受不住颠簸,病在了桑海,孟春枝便命醉蝶留下照顧,還說常嬷嬷若好些,讓醉蝶護送回去彌澤,這樣一來,郡主身邊便隻剩下她一個。
那時候還不覺得什麼,現在卻覺出勢單力薄來,偏恨她和郡主兩個弱女子,鬥不過這群匹夫。
“郡主放心,世子吉人天相,一定會沒事的!”左忌這樣對郡主,太欺負人了!這世上也隻有世子能護郡主周全,老天保佑世子一定平安歸來!
孟春枝吐完了,渾身更虛弱,知道自己不能再熬下去,便吩咐秋霜:“你去給我熱熱菜粥。”
她終于肯吃東西了。
左忌面上好似混不在意,實際心弦暗暗一松,畢竟,他都看着孟春枝吐苦水了,也不想她真的颠出病來耽誤行程。
馬車裡,孟春枝邊吃菜粥,邊暗暗的反思自己究竟輸在哪裡。
一簾之外,左忌和弟兄們有說有笑,渾不将她的死活放在眼裡。
一碗菜粥,吃到碗底,孟春枝忽然醒悟。
左忌身邊不能沒有自己的人!
今生,她謀劃宮變時,父王身邊、梁妃身邊都安插了眼線。
甚至為了逃脫厄運,就連趙國宮裡,也培植了幾位自己的人。
但是左忌身邊,卻沒有一個能在關鍵時刻,替她說句好話的。
甚至現在想想,左忌一夜之間對她的态度轉變至此,會不會也是聽了他身邊某些人的讒言?
孟春枝撩開簾幕,再度朝外望去,目光自左忌身邊那些人的臉上逡巡遊走。
他們一個個,雖然出身草莽,粗鄙下流,但是在左忌最終做了皇帝之後,也都順理成章的,成了後世的開國重将。
我怎麼傻到,現在才想起來籠絡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