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妄進展廳的時候,人都已經坐滿了。
張俞事先占了座位,而且還在前排,想拉着陳妄從側面擠過去。
激動之情溢于言表:“走,帶你近距離看一下‘沈’!”
陳妄應付的嗯了一聲,眼神掃過人群,想找一下沈念的位置,卻沒有在人群裡看到她。
主持人的聲音在會廳裡回蕩。
“相信大家今天期待看到的不隻有盛和,還有另一位,我也沒想到,她竟然是這麼年輕的一位姑娘!”
主持人聲音裡的激動不亞于張俞的。
陳妄側了個頭,透過攝像機的間隙,看到了坐在中央的沈念,在一堆年紀偏大的人裡面穩居C位,長相雖然顯得稚嫩,氣場卻不輸。
主持人還在介紹着“沈”,大多都是外界對他的評價,但其實很少人真的見過他的真容。
主持人慷慨激昂的講着,沈念臉上的笑意雖然溫和但卻顯得疏離,手輕輕的摸着手腕,陳妄順着她的手看,發現上面帶了一個銀質的镯子,上面挂着一個小鈴铛,看起來有些年份了,卻被保養的極好。
這跟剛才那個抓着他衣角,感覺很好騙的形象大相徑庭。
陳妄覺得自己被她耍了。
不知道出于什麼心理,拉着張俞隐到了人群裡。
張俞有些結巴:“阿妄!!!你...你,我……我我。”
大家都知道,除了盛和之外,今天來的都是些德高望重的前輩,上面坐着的人他都能叫出來名字,可隻有一個生面孔。
加上主持人的介紹,張俞心裡有一個無比大膽的猜測,可好像又是昭然若揭。
他擡手指了指台上的沈念,張着嘴你你我我了半天,沒說出下文。
主持人終于結束了他的介紹。
沈念适時開口,語氣從容:“很高興見到大家,我是沈。”
說完之後,手下意識的摸了一下手腕上的小鈴铛,臉上笑意真了幾分,她确實很高興。
沈念話音剛落,張俞就擡手給了自己一巴掌,想到自己剛才大言不慚的叫她小姑娘,還自稱哥哥,他覺得這一巴掌輕了。
“???”
這一巴掌太響,陳妄被吓了一跳,扭頭看見張俞盯着台上一言不發,表情一言難盡!
最後,悲痛欲絕!!!
那麼好的近距離接觸的機會!
“她是沈!!”
“你的女朋友是沈?你倆什麼時候的事?不不不,應該是為什麼?為什麼看上了你!!憑什麼!”
“重點是你還不承認!讓我的女神那麼委屈!”
“說了不是女朋友!”
陳妄又耐着性子解釋了一遍,而後看了一眼陳妄,嘴角輕彎了彎:“再補充一點,看上我是人之常情…看上你,才該悲痛欲絕。沈、俞!”
他把沈俞兩個字咬的很重。
張俞瞪了他一眼,每次都被他堵的說不出話。
懶得跟他計較,張俞又把眼神放到台上,看向沈念的時候兩眼放着光。
她的神真的是神!
她好漂亮!比她的畫還漂亮!
聽沈念介紹完自己,台下倒吸了一口涼氣,全場靜默了兩秒,而後掌聲經久不息。
台下的媒體也是非常亢奮的,能采訪到沈,簡直是太幸運了。
就單單是她的作品就已經夠他們寫本書來誇了,況且這個沈竟然還是個遠超一線的大美女!!
一衆媒體争先恐後的将鏡頭轉了過來,問了一些關于沈念的創作靈感,包括什麼時候再參加比賽…沈念都一一作答,雖然語氣依舊淡淡的,但答得也算誠懇。
記者最後的一個問題,是貫用的,顯然此刻才想起來今天的主角是盛和。
“兩位老師代表了年輕一代的畫家,沈老師有沒有什麼經驗想跟盛和交流一下呢?”
沈念扭頭看向盛和,他臉上挂着笑意,看起來很謙虛,擺出了一副虛心受教的姿态,玩笑般的打着圓場:“不敢跟沈老師相提并論。
老師一直是我的榜樣,但既然有記者發問了,還希望您不吝賜教。”
沈念莫名想到了在洗手間,盛和對陳妄說的話,他的表情和态度,跟現在大相徑庭。
沈念微微笑了笑,将散落一旁的頭發别到耳邊,緩緩開口:“賜教算不上。
盛和也有一些作品我在關注,今天來确實也是看到了一副非常不錯的。”
盛和這會兒笑意更甚:“能被您喜歡,是我的榮幸,不知道老師喜歡哪一幅?直接告訴我,我送給您就好了。”
沈念接着他的話開口:“《鋒芒》”
盛和的笑意僵在了嘴角。
《鋒芒》是盛和人氣最高的一幅作品,并不是近期畫的,他當初就是用這一幅畫打開了知名度。
之所以能讓盛和笑意僵住,是因為那幅畫是張進幫他改過的,并不算是完全屬于他的作品。
但是知道這件事的人寥寥無幾。
盛和看向沈念,剛才她回答問題的時候眼神一直都是平淡無波的,一雙眸子很幹淨,一點世俗都不沾。
現在話題扯到他,盛和明顯感受到了她的敵意。
她雖然在笑着,但眼神輕蔑,仿佛今天并不是來幫他造勢的,而是對他洋洋自得的輝煌的一種藐視。
他自以為已經登至頂峰,可在她面前,卻依舊什麼都不是。
盛和想不明白為什麼。
也不知道哪裡惹到了她。
張進在他身邊推了他一下,他才回神,賠着笑說:“老師喜歡,也算是它的價值所在了。
不過比不上老師您的作品。”
沈念輕勾了勾嘴角,沒再看盛和:“心懷敬意畫出來的作品,哪裡需要去分高下。”
盛和腦袋嗡的一下。
幾乎是一瞬間,想到了在洗手間,沈念那個輕飄飄的眼神裡蘊含的怒意,隻是沈念太擅長隐藏情緒,所以他沒有在意。
但他不能否認,他沒在意的真正的原因,是他滿心都是赢過了陳妄的得意。
“老師說的話,我都記下了。”
盛和維持表面的風度,答得謙遜:“以後一定多向您請教。”
沈念微微颔首,沒有應話。
看出了兩人之間的暗火,可媒體又不想錯過這個采訪沈念的機會,連忙把話題扯到了别處。
“不知道沈老師師承哪位大師?從前從來沒有聽過您提及過。”
關于從前,她的記憶力殘餘的,都是陪在沈清和身側的記憶,沈清和于她,是主人,是恩師,亦是家人。
她沒有回答媒體的問題,而是輕輕笑了笑,眼神不自覺的放柔,像是想到了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人:“我恩師喜靜。”
言外之意,就是,不方便透漏。
因為時間有限,饒是他們再想多問沈念什麼,也沒有機會,隻能接着下一個環節繼續。
結束的時候,張進拉着盛和過來道歉。
語氣小心翼翼的:“小念老師,這小子有什麼地方冒犯到您了,還請您多多包涵。”
沈念知道,張進之所以這麼擔心,是因為她的一句話,很有可能影響到他為盛和鋪的光明大道。
但很顯然盛和并不知道。
“你是因為陳妄嗎?”
沈念并不避諱:“是”
盛和冷哼了一聲:“我并不覺得自己說錯了!他本來就是一個連畫筆都拿不起來的廢物。”
沈念輕笑了聲,聲音沒有滲出絲毫怒意:“來之前,我還覺得惶恐,因為覺得難以擔當别人給予我的那麼高的贊譽,但如果是由你來代表現在年輕一代的水平的話,我确實令你望塵莫及。
盛和,每個人的追求不同,我不會以我的标準要求你,你對别人如何炫耀,如何清高也是你的事,但對陳妄不行。”
盛和還想說什麼,被張進拉住了,對上沈念帶着威脅的眼神,立刻說:“我會讓他鄭重的跟陳先生道歉。”
“不必了。”
沈念說:“要别人接受的道歉,前提是要真心。
很顯然,盛和先生并沒有。”
張進趕緊說:“自然是要真心,他知道錯了。”
沈念不忍心看張進為盛和将姿态放的這麼低,又沒有資格去指責盛和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就微微颔首:“别再招惹陳妄。”
說完就離開了。
“老師,你這麼怕她幹什麼!”
盛和有些不解:“我還以為是什麼德高望重的前輩,不過也就是個小姑娘。”
“住嘴!”
張進狠狠的瞪了一眼盛和:“還想要在圈内混的話,就乖乖的給我去跟陳妄道歉!”
盛和雖然不服,但也不敢忤逆張進,隻能冷冰冰的留下一句知道了,就走了。
張進的心卻久久不能平靜,這是時隔五十年,再一次在公共場合看到沈念的真容。
他第一次撞破,是十歲那年。
張進是大山裡的孩子,沈念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去他們村莊支教,她永遠都很漂亮,跟山裡風吹日曬的孩子不同,她皮膚像冬天小麥上結的霜一樣白,聲音永遠細軟溫柔,她教了他們很多道理。
教她們認字,讀書,畫畫。
在張進印象裡,她是像書本裡遙不可及的仙女一樣的存在。
有一次,山裡來了另外兩位男人,沈念去找他們,張進還有一道題不會,想去問來着,結果在門外親眼看到了沈念取下赤簪,她就在他眼前,一點點的變成了她真正的模樣。
從此驚為天人,在張進面前有了具象。
沈念也發現了呆在原地的他。
張進等了很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問出了那一句他一直藏在心裡的疑惑:“老師,你是從天上來的嗎?”
恍惚間記得沈念好像是笑了。
從那一天,他知道了沈念的秘密,一直将它珍藏在心裡,如獲至寶。
後來,沈念帶着他來到了更廣闊的天地,他們見過很多次面,隻是沈念再也沒有在他面前摘下過赤簪。
今天,張進好像想明白了,她一直在尋找的人,是陳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