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以來都會資助山裡的孩子們讀書，因為未央說，她希望天下所有想要讀書的人都有條件讀書，未央死後，沈念就接替了她的位置，成了教書先生，一直到未央的學生成才，回來接替了她成了新的教書先生，她才得以脫手。

不過自那之後，沈念就把這件事延續了下來，沈玉他們三個一起在不同的地方建學校，免費讓那些想要上學的窮孩子讀書。

前陣子，其中一個學校的校長跟他們打電話，說新學校建成了，邀請她去剪彩，本來沈念是不準備參與的，但是那個校長是她的一個老朋友，也是她讓沈念知道了這個地方。

因為長期處在比較艱苦的環境裡，她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她在電話裡說，感覺自己活不久了，一直很挂念沈念，希望她借這個機會，能回去看看，如果可以的話，也希望沈念能給班裡的孩子上幾節畫畫課，她想讓那些孩子見一見彩色的世界，隻有心裡有了期待，才能有走出大山的渴望。

這個說法，讓沈念似曾相識，隻是那個人說，她希望女子讀書，明理，女子隻有有了思想，才會思考，隻有思考了，才會知道自己從來不遜于兒郎，才會去想要争一争平等。

所以她無法拒絕。

她用赤簪變換了容貌，這是資助每一所學校她都會用的樣子，算算跟校長第一次見面的時間，沈念稍稍變得老了一些，她隻見過未央二十六七的模樣，因為她的生命終止在了那一年。

所以，這次變化，她隻能依靠想象。

校長在機場接的他們，身邊還跟了幾個孩子，他們脖子上戴着紅領巾，全都穿的闆闆正正的，視線轉到他們簇擁着的大人身上，沈念有些動容。

她老了很多，記得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穿着一件水藍色襯衫，黑色的半身長裙，又黑又直的頭發，一副青春靓麗的學生模樣，現在，長發剪到了下巴的位置，鬓角已然花白，人曬得黑黝黝的，穿着最簡單樸素的衣服。

即使極力克制，也時不時的咳嗽兩聲，她微微佝偻着腰，看起來狀态有些不好，确實是久病的模樣。

“昭華。”

沈念喊了一聲，沖她揮揮手，她急忙笑着迎了上來：“未央，你沒怎麼變，還是那麼漂亮。”

沈念微微笑笑，跟着她過去那群孩子身邊，她介紹道：“這個是未央老師，沒有她，就沒有你們那麼好的學習環境，快叫人。”

孩子齊齊朝着她鞠躬：“未央老師好。”

面前的這位老師，皮膚雪白，五官也生的漂亮，而且又是校長一直挂到嘴邊的恩人，這些孩子一個個都仰着臉目不轉睛的盯着她看。

沈念蹲下身子，看着怯生生的一群人，從包裡掏出零食遞給他們：“這些給你們。”

昭華也蹲下身子，跟那群孩子平視：“我要先考考你們，用你們學過的詩來贊美一下未央老師，答得好的，才能吃。”

“俏麗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很好，這個是出自曹雪芹的《紅樓夢》，我給大家課外的時候讀過，還有沒有人能回答上來的？”

又一個小男孩舉手：“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顔。”

“李白的《西施》，也很好。”

……

沈念明白昭華的用意，她想讓自己知道，那群孩子很努力，值得有人為其奮鬥一生。

沈念注意到了昭華的眼睛，她目光含笑，雖然眼角已然有了細紋，可她的雙眼已經亮晶晶的，她曾經說過，那雙眼睛，盛着她的熱愛。

那群孩子都通過了考驗，把零食拿到了一邊，沈念這才找到機會跟她說話：“你怎麼病的這麼重了，也沒看看醫生。”

“這裡一天也離不開人。”

昭華并不在意自己病重，轉身咳嗽了兩聲，又笑着說：“你不知道這群孩子呀，多讓人操心，外面的醫院，肯定要我住院，沒個十天半個月也回不來，我的身體我也知道，治不好了，索性，多陪他們幾天。”

沈念歎了口氣，她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了大山，她自己覺得值得，那就是值得的：“我給你找了醫生，等剪彩結束，讓他給你好好檢查檢查，你隻有健健康康的，才能看着他們走出去。”

“我真想看看那一天。”

昭華扭頭看着一旁對新鮮事物好奇的孩子們，滿臉都是不舍：“你說，人要都能長命百歲就好了。”

“你會的。”

沈念看着她，像是在看未央，也像是在透過昭華跟未央說話。

昭華，未央，明明是兩個很有福氣的名字，合該一生圓滿的。

沈念看她沒走，就問了一句：“還有誰要來嗎？”

昭華說：“張進，這所學校，他也捐贈了，所以剪彩，我邀請了他一起來。”

沈念點了點頭，卻并不意外，因為張進，也出生在一個偏遠的山區，他有今天的成就，也是因為遇到過昭華這樣的人，所以，捐款籌建學校，是他會做的事。

看到沈念，張進眼睛裡閃過一絲驚喜，他走過來，握住了沈念的手：“未央老師，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隻有沈念知道，他的好久不見指的到底是什麼，是很久沒有見過了。

張進，也曾是她最優秀的學生。

山裡不好通車，所以她們繞了很大一段山路，張進年紀大了，身體大不如從前，沈念就放慢了步調，等着他。

路過一片颠簸的時候，張進開口提醒道：“小心一點。”

沈念點了點頭。

看到他的笑意，沈念側頭問他：“在笑什麼？”

“跟未央老師一起走山路，感覺像是回到了年輕的時候。”

沈念也笑了：“你小時候跑的很快，總要回頭找我。”

張進也笑：“可現在，卻需要老師等我了。”

那個時候，學校剛建成。

沈念閑來無事，就幹脆住在了學校，教語文和畫畫，張進就是那個學校的第一批學生，可是他對學習興趣不大，不知道是第幾次因為上課走神被班主任罵罵咧咧的拎到她面前。

“未央老師你看看他，每次上課都跑神，拿着個本在那畫畫，這紙，這本，全都浪費了！”

“畫畫啊。”

沈念伸手拿過那個本子看，他畫的，有老師，有學生，有雞有鴨，算不上栩栩如生，但是卻能看出來極強的個人天賦。

張進誠惶誠恐的低頭等待挨罵。

可是沈念卻隻是托着臉，一臉驚喜的問他：“你喜歡畫畫？”

張進點點頭：“喜歡…”

一對上班主任的黑臉，又趕緊改口：“不，不喜歡，我喜歡讀書。”

沈念又問：“你想不想跟我學畫畫？”

“老師說，隻有讀書才能走出去。”

“讀書可以走出去，但是天賦同樣難得，付出比别人多百倍的努力，把天賦發揮到極緻，我也可以帶你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