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話題太沉重，昭華不想再繼續了，她微微坐起了身子，接過了沈念削好的蘋果，輕聲說：“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病入膏肓，提前開始了走馬觀花，我才發覺，人生啊，不過彈指一瞬。

這些天，想到了以前的很多事。

所以總是想再見一見你。”

她語調很輕，聽起來沒什麼力氣：“想起來第一次見你，是我夢想即将開始的時候，再一次見你，是生命即将終結的時候，我覺得很有意義，但也許對你不夠公平。”

她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涵蓋了40年。

她在這裡，努力了40年，從小學到初中，從初中，到現在的高中。

她一直做的很好。

“我這兩天總是在想，我當年，是怎麼敢直接發短信問你可不可以跟我見一面的，這大概就是緣分，也或許是，我以為，會和從前發出去的短信和寄出去的信一樣，石沉大海。

可你回複了我。

你讓我的夢想，落了地。”

沈念就這麼坐在床邊看着她，眼淚蓄滿了眼眶，周遭的一切都變得模糊，她低下頭，眼淚快速的落到了床單上。

白色的床單被砸了幾滴淚痕。

昭華把吃了一半的蘋果放到桌子上，撐着身子往下躺了躺，沈念幫她蓋好了被子：“我去找醫生，看你什麼時候能出院。”

“好。”

看着天花闆，昭華有些困了，她做了個夢，夢到了從前的事。

昭華的父母，都是軍人，她是在家屬院裡長大的，她的父母參與過一場山洪救援，那幾天，昭華幾乎每天都跟其他的小夥伴一起，守着電視看新聞，因此，看到了那些慘狀。

看的時候，她心裡像釘了跟刺。

新聞上報道着那場山洪的慘狀，人在自然面前，不堪一擊。

洪水沖毀了很多山莊，鏡頭掃過，那些村民眼中，都是深深的絕望。

她在家屬大院裡長大，以為所有人的生活，都跟他一樣，所以從來沒有想過，有人過的那麼苦。

他父母一個月之後才回來，兩個人都瘦了很多。

剛一回來，她媽媽就開始收拾家裡的舊衣服，以及閑置的物件。

昭華問：“媽媽，你收拾這些幹什麼？”

“我把衣服給災區的孩子們寄過去。”

昭華腦子裡又浮現出了災民的眼神，也回到了自己房間，把自己看過的書也整理了出來：“媽媽，這些書也寄過去吧。”

她媽媽搖了搖頭：“他們用不上這個。”

“為什麼？”

“他們連生活都困難，沒有時間讀書。”

“那…”

昭華媽媽親了親她的額頭，打斷了她接下來的話，“先不跟你說了，爸爸在外面等我，我先把東西寄出去。”

昭華沒有再說話，默默地收起了書，那時候她太小，力量也很渺小。

隻能為她們惋惜，她不明白，大人說，知識改變命運，可那些人，不讀書，怎麼改變命運呢。

也許就是那個時候，她心裡埋下了讓大家都能讀書的信念。

高中畢業後，昭華獨自一個人去了那個爆發過山洪的山村，有學校，可是學校幾乎是荒廢的，沒有幾個學生。

學校裡，隻有兩位老師，一個老師帶三個班，他去問過那些孩子：“為什麼不讀書？”

她們說：“讀書沒用。”

昭華那個時候就發誓，她要改變她們根深蒂固的思想。

上大學之後，她有一個室友，就是從小地方考出來的，昭華聽她講了很多，關于她們上學的事，她說他們學校是沈氏集團出資辦的，昭華當時就托她的室友幫忙問了一個聯系方式。

她當時激動壞了，就連手都是顫抖的。

打第一個電話的時候沒人接，她就編輯短信，說明了她的來意，希望能和她未央老師見一面。

她同意了。

第二天她們就見了面，她還記得那天晚上，她幾乎熬了半個通宵，把她的想法寫了滿滿幾頁紙。

後來，一切進展的很順利，她得到了未央的資助，她将學校翻新，在學校裡開大會，給每個來參加的村民，都送了大米。

将近四十年了，她早就已經忘記了自己當年在大會上究竟說了什麼，這些年，她說了太多太多話，開了太多太多動員大會，隻知道，第二個學期開學的時候，她的學校，多了很多很多新的孩子。

……

醫生來叫醒了她。

這個夢做的太久，她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回到了那個時候，醒來才松了一口氣。

還好隻是個夢。

那些已經走出去的孩子，不必再經曆一次苦楚。

昭華不知道沈念怎麼跟醫生說的，反正第三天一早做完化療之後，她被允許回去了。

學生一看到她回來，全湧了出來。

昭華身子虛弱的幾乎站不住，但仍舊闆着臉：“都趕緊回去上課，全湧出來幹什麼！”

還好大家都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之後幾天，沈念也排了課，她和張進配合着，幾乎給每一個班級裡的孩子都上了美術課。

醫生也每周都會來給她看病，開一些藥給她吃。

也許是在學校的原因，她的精氣神看起來比在醫院裡好多了。

她說經常忘記自己還在生病。

可沈念卻總能看到她找沒人的地方，咳得直不起腰。

也許是因為疼，臉色蒼白如紙。

總是要立刻找一個倚靠的東西，有時候是牆，有時候是樹。

沈念沒有走過去，因為她并不不需要。

沈念跟學校請了一周的假，周日下午上完課就回去了。

這一周，沈念與外界是斷聯狀态，手機一直都沒什麼信号。

他們一般打電話都需要去挺遠的地方。

沈念也沒有太多的時間看手機，不過她每天都習慣性的，用相機，拍一段視頻，是他想跟陳妄說的話。

照顧到她的身體，沈念沒有讓昭華送她。

臨行前，沈念囑托她一定要聽醫生的話，好好吃藥，好好照顧身體。

昭華說：“你放心，我會的。未央，不用再來看我了。”

沈念知道，昭華是不想讓她親眼看着她死，于是點了點頭。

他和張進坐車到了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