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手機導航,林漾不多時就到了地方。
紅彤彤的太陽就已經升上略帶微涼的青空,鳥兒站上枝頭叽叽喳喳的叫着。
不同于處于高樓大廈間逼仄擁擠的污水巷,這處的房屋群最高不過五層,還有許多隻建了兩層,而後頂樓開放做天台。
它們三家兩戶緊密排列卻不顯得擁擠,黃色的泥土拌着粗糙的沙粒建成的外牆,在陽光的照射下泛出柔黃微光,窗台中向外伸展的花枝清新淡雅,加上樓中不時傳來的家長接送孩子上學的腳步聲與話語聲顯得溫馨無比。
棠青吉的家在五樓,仰頭還能望見那盈滿窗台,無人打理、早已枯萎發黃的綠植。
從橘子灣到這兒的路,林漾的身體記得很清楚,有時她的腳步會比導航先一步做出反應,指引她往正确的方向走。
樓裡的雙跑樓梯昏暗綿長,不知通向何處,晨光傾灑的幾級台階,似躲在暗中怪獸引人入内的餌料。
林漾駐足樓前,思緒萬千,旁聽那天的畫面浮現眼前。
那天林漾當衆反對的聲音令全場嘩然。
聞言,衆人詫異的目光聚焦在站得筆直的林漾身上,交頭接耳半晌,神色遲疑,看向棠聞聲的目光有了懷疑。
棠聞聲也瞬間驚詫地擡起頭,與林漾目光相對的一刻,更是一副見鬼的模樣。
驚訝、了然、憤怒、癫狂在棠聞聲臉上迅速切換。
[是你!是你害我!]
棠聞聲失控地朝旁聽席沖去,面目猙獰。
[你害死了棠青吉!還要來害我!你故意的!是你!是你整我!]
突然情緒失控的棠聞聲被帶下了場,但看了醫生之後還是一直胡言亂語。
工作人員說棠聞聲是把林漾錯認成蔡蓉,精神受到刺激,突發精神疾病。
不過,最後法官們還是沒有采納林漾的意見。
他們認為棠聞聲從未放棄過對蔡蓉的恨意,還有為棠青吉報仇的執念,買保險可能是早就準備好了的,但那天的争執屬于意外,因此維持死緩判決。
林漾對此不置可否,她關注的東西早在棠聞聲說出那句話的時候轉移了。
江渝說她之前和棠青吉是好友,他們同樣猜出棠青吉的死不是意外,計劃為她報仇。
如果真的調查到是蔡蓉害的棠青吉,他們就絕不可能放過棠聞聲。
因此棠聞聲那句[是你害我!]不無道理。
可他之後又說是她害死了棠青吉呢?
和醫生說的一樣,是他将她認成蔡蓉了?
可林漾明明聽到棠聞聲在抓到她衣角的前一刻叫了她的名字——林漾。
蔡蓉。
林漾。
這四個字讀音差别很大,林漾不可能聽錯,所以棠聞聲也沒有錯認。
借助網友的強大收集能力,林漾帶着疑惑來到了棠青吉家。
這兒不是棠聞聲殺害蔡蓉的新屋,是棠青吉死前他們一家住的地方,林漾現在唯一能找到有關棠青吉痕迹的地方。
一階一階上了樓,上了一半林漾想起這兒早就沒人住了,敲門也不會有人開,進不去,她來幹嘛呢。
想着她已經來到了門口,輕輕環視周圍,手不自覺探向鞋架上枯萎的綠植,從花盆底摸出了一把鑰匙。
這房子不大,兩室一廳的戶型,由于長期沒人住,家具和地面都覆上了厚厚的一層灰,空氣也有些嗆人。
穿過客廳,林漾先是打量一眼右手邊的屋子,簡單整潔,除了床和衣櫃沒有多餘的家具,床頭挂着一個紅雙喜,一看就是蔡蓉和棠聞聲的房間。
林漾轉身開了左手邊的房門,映入眼簾的是一間更簡單的房間,房内除了一張單人床,便是滿牆擺在架子上的綠植,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簡單得不能再簡單,連一絲有關棠青吉生活的痕迹都找不到。
無奈,林漾隻能到别的地方尋找,隻是找了半天,林漾也才找到了一本相冊。
上頭他們一家人合影的照片不多,并且棠青吉似乎不喜歡拍照,留存的照片很少。
而照片裡的棠青吉總是長發遮面,樣貌隐沒在陰影裡,看不清她到底是什麼樣子。
林漾有些失望,然而就在她來回翻頁的過程中,一張相片掉了出來。
撿起照片後,林漾奇怪地發現這張照片不屬于棠家的生活照。
照片中有三個女學生圍在棠青吉身邊,攬着她的胳膊張揚地朝着鏡頭笑着。
而中間的棠青吉頂着亂糟糟的頭發,上頭夾着各種顔色形狀的夾子,低垂着腦袋坐在中央。
她肩膀上搭着一個女學生的手,左手弱弱地挂在半空中,似乎剛被打掉就被拍下來了。
照片中四個人,兩種畫面。
棠青吉當時怎麼都不會是愉快吧?
然而最令林漾震驚的,是這張照片出自她手,這樣的角度和光影是林漾的習慣,她不會認錯。
照片翻面,右下角赫然寫着「傻子」二字。
同樣是林漾的字迹。
“怎麼會……”
林漾喃喃自語着後退兩步,身形一晃,撞到了櫃子。
電光火石間,林漾的大腦仿佛被紮入了一根針,房内的家具在她眼中旋轉扭曲。
「嘿,林漾你也給她夾一個。」
幾個嘻嘻哈哈的女學生散開形成了一個真空圈,中間是淩亂的棠青吉。
她們望着林漾,示意她接過夾子給棠青吉夾上。
林漾記不清過程,下一刻她拿着的青色發卡出現在了棠青吉腦袋上。
「這樣才對嘛。」
「诶诶,林漾幫我們跟小怪咖合個影。」
“姐姐你在我家幹什麼?”
一道清脆的童聲響起,林漾從記憶中抽離,她暈暈乎乎轉頭望去,隻見一隻小手推開了虛掩的門,
那隻手的主人約莫六七歲,頂着一頭短發,身上卻穿着漂亮的紅白綢公主裙。
他家……
他家……
棠青吉死了。
蔡蓉死了。
棠聞聲在監獄裡。
“你是誰?”
脫口而出後,林漾發現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他是棠堂啊。
棠聞聲和蔡蓉在棠青吉死後生的小兒子棠堂啊。
“不好意思我走錯。”
這樣的回答顯然過于敷衍潦草,不過棠堂似乎沒打算追究,他隻是定定地站在門口,一動不動,目不轉睛。
“姐姐是你破壞了我的家嗎。”他問。
“什麼。”
“爸爸說是你害了姐姐,是你害了他,是你害了我。”棠堂空洞地提了一下裙擺,做了一個優雅的動作,他問,“為什麼。”
“姐姐,為什麼是我。”
“沒有……”
林漾頭皮發麻,她慌不擇路地搶身跑出來屋子,扶着護欄跌跌撞撞地跑下樓,棠堂的聲音還在後頭回響,如鬼魅般追着她。
“我沒有……”
「姐姐,為什麼是我。」
樓梯旋轉拉伸着,變得像有彈性的軟糖,乎長乎短,一步踩下去松松軟軟,林漾怎麼跑都跑不出一步,走了很久好像還是在原地踏步。
她松開扶手,一步踏了出去,卻踩不到地,腳掌不斷陷落,帶着身體栽進了虛無中,頓時天旋地轉。
下一秒車輪滾滾向前,林漾扶着車把手緩緩向前走着,四周放學的同學叽叽喳喳朝車站走去,跟在林漾身旁的幾個好友談笑間不經意打到了她的胳膊。
「诶,我們來猜猜她到底在跟着誰。」
「哈哈别朝她看,小心她發現了。」
幾個女生嘻嘻哈哈地談笑着,林漾被簇擁走在中間沒有發言。
她順着她們的目光看過去,長發及膝的棠青吉和她們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已經跟她們好幾天了。
「不會是跟着你吧?你整天莫名其妙怪笑,跟她一樣是怪咖,同性相吸啦。」
「诶!才不是,她是跟着你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