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曉林憋着一口氣慢慢地爬出去,她的身體就像被車子仿佛撞擊過一樣疼,呼吸時喉嚨裡都帶着腥甜的鐵鏽味,看到的東西也帶着好幾道重影,無法聚焦,她知道自己根本沒辦法幫到譚芳,隻會影響譚芳,成為她的累贅。
可身體好痛好累,餘曉林就要撐不住了,迷蒙中身後的聲音一點點傳來。
“求求你放過林林!放過林林吧,我跟你回去,你要殺要剮都随你!你放過林林吧!”譚芳絕望地哭泣哀求着。
“要你有什麼用?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肚子也壞了,你以為你值幾個錢?”
餘鋒憤怒道,“你們兩個攪得酒席不得安甯,把我爹氣個半死,一個都逃不掉!”
“正好那瘋婆娘死了,以後你就頂替那瘋婆娘的位置。”餘鋒一字一頓,伴随着巴掌落下響聲,“好、好、享、受!”
“她就送去王工家!”
“不、不要!求求你……”
……
「……曉林醒醒!」阿湯蹲在一旁焦急地呼喊着,「别睡了!快跑啊!」
「不要讓他抓到你!」
餘曉林強撐精神撐開眼皮。
不、不能跑,媽媽還在那呢。
餘曉林拖着滿是傷痕的身體扶牆站起,搖搖頭。
“不,我要去救我媽,我抛下了你們,不能再抛下她了,阿湯……”餘曉林滿臉愧疚,不禁潸然淚下,口裡不斷重複着,“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當初怪你。
對不起當時對你的道歉視而不見。
對不起沒有好好跟你告别。
讓我們最後一面是那樣的。
「曉林!拿着。」
餘曉林與阿湯雙目相接的一刻,想起了阿辛的眼神,身體頓時充盈起一股無形的力量。
她一把抄起地上頭部呈尖刺的短鋼管,加速朝餘鋒沖去。
“你去死啊!”
“嘶——”餘鋒疼得龇牙咧嘴,一把抓住尖刺,回頭目眦盡裂地瞪着餘曉林,“你……”
話音未落,他身體裡的鋼棍便被拔出,從另一個地方捅了進來。
“呃……”
餘鋒回過頭不可置信地看向譚芳。
譚芳雙手顫抖,眼神驚慌,餘曉林想要奪過鋼管來,自己來對付餘鋒,可那鋼管卻被譚芳緊緊攥住,餘曉林拉了兩下,那鋼管就在譚芳手裡紋絲不動。
擔心她心軟或膽怯,餘曉林忍不住喚了一聲。
“媽……”
譚芳立馬回過神來,迅速揚起鋼管紮進餘鋒身體,動作快得隻看得到鋼管模糊的殘影。
“我求你不要傷害林林!”
餘鋒也回過勁來,伸手去奪那根鋼管,好幾次他抓住了鋼管,使勁地和譚芳争搶着,眼見就要搶到手,但餘曉林不停遊走在兩個人之間,見縫插針下死手往他傷口上戳,餘鋒疼得手軟,最終還是沒搶到。
譚芳捅了他十幾棍後,餘鋒漸漸地沒有了反抗的力氣,隻吊着一口氣,像死狗般倒在地上痛苦而不甘地用他那雙憤恨的眼睛盯着她們,呻吟咒罵着。
停下動作的譚芳,驚恐地低下頭望向猩紅的雙手,上頭的液體腥臭、黏膩,她神情恍惚,忍不住彎下腰幹嘔起來,害怕的眼眸裡滿是淚水。
最先回神的餘曉林拉起譚芳的手就往外跑,兩人跌跌撞撞、相互攙扶着逃了出去。
路上人們用異樣而同情的目光打量着她們,餘鋒的血隐藏在她們的傷口之中,沒有人發現她們殺了人。
兩人坐了大半天的公交車,終于到了橘子灣。
她們的精神一下子放松起來,疲倦感瞬間席卷全身,兩人倒在地上胸口高低起伏,才從劫後餘生的驚慌中脫離出來,随之而來的是難以言說的恐懼。
“小芳?”
小鎮入口處的斜坡裡一個老婆婆探出頭來,她觀察了一陣便腳步匆忙走到她們身旁,确認是譚芳後,又折返推了一台小推車出來,讓她們倆坐上去,一路将車拉到了鎮子的最盡頭。
遠遠地,餘曉林看到那棟木屋旁邊栽了一棵花樹,樹木的枝幹纏繞着屋子,郁郁蔥蔥樹葉被風吹得像海浪一樣翻湧起來,大紅色的花朵一朵一朵坐着綠葉和風的滑梯滾落在地。
與尋常的花朵不同的是,那花竟然不是一瓣一瓣地落花,而是整頭從枝頭掉落,在開得最好、最絢爛的時候掉落,豔麗極了,寥落極了。
老婆婆遠遠就喊着樓裡的人。
“阿玲快下來!”
“做什麼啊媽?我今天還得出去一趟。”樓裡的人哒哒地下了樓梯,開門前一刻,她們幾個剛好到地方,“你那梅子我……”
見到譚芳,開門的女人瞬間眼前一亮,激動地伸手抱住了她。
“芳!”
女人臉色紅潤、眸子清明,看着比譚芳年輕許多,但身上的氣質卻更成熟,餘曉林知道她一定就是譚芳說的好朋友梁其玲,玲姨了。
“我昨天在車站等了你一天都沒見到你,還以為你不來了。”玲姨激動地說着,“正打算買車票去那邊找你呢,還好、還好你來了。”
玲姨正打算将譚芳領進屋,就看到她身上滿是傷痕,沾滿了血污。
“你怎麼了?”玲姨慌亂擔憂地查看一圈譚芳的傷情,“怎麼這麼多傷口,你在這等着,我去找醫生過來。”
譚芳拉住她,玲姨一愣,回過頭看到譚芳釋然地笑了。
“我殺了他。”她輕聲道。
“不!是我殺的!咳咳……”餘曉林急忙道。
“發生了什麼?”
譚芳跟玲姨講了一遍事情經過。
玲姨頓住了,像是在思考,她沉默了一會兒利落道。
“走,把這身衣服換掉,去洗幹淨。”
譚芳搖搖頭,“有很多人看到了。”
“沒事的、沒事的,你聽我的,把衣服換了。”阿玲抓着譚芳的手,安慰道,“沒人看到,沒事的,他不一定死了,我去幫你看看,你就在這好好等着,哪也别去。”
阿玲母女給她倆上完要後,馬不停蹄地出了門,朝譚芳說的地方趕。
而原先病還沒好全的餘曉林加上這次的傷,燒得更加厲害,晚上就已經神智不清了,一連昏迷了好幾天,再醒來譚芳已經不見了。
那段時間的事,是外婆告訴她的。
外婆說那天阿玲回來後雖然說着沒事,但誰都能看出她神情凝重,追問下才知道她趕到那時,那兒已經被封鎖了。
阿玲不打算把這件事告訴譚芳,隻要沒有人來指證她們,她們就不會有事,但第二天譚芳消失不見了。
阿玲和餘曉林再見她是在派出所裡,她叮囑阿玲幫她照顧好餘曉林。
“玲啊,拜托你不要讓林林回到那個地方。”
“玲啊,你幫我照顧好林林。”
“玲啊,你一定要好好教她,讓她以後不要受欺負。”
“玲啊……”
最後譚芳被判了刑。
餘曉林說她們沒殺她,她們走的時候餘鋒還好好活着。
但沒有人聽餘曉林解釋,都以為她病糊塗了。
她又病了,總是昏昏沉沉、病情反複,整個人如同行屍走肉般。
不知過了多久,監獄内傳來一聲槍響,餘曉林瞳孔裡的陰翳應聲碎裂,淚水奪眶而出,她恍惚僵硬地轉過身,靈魂好似抛棄了這具□□,天旋地轉中她望見飛鳥驚起,遨遊于蔚藍的天空中。
“以後你就跟我生活了,取個新名字吧。”
玲啊
玲啊
……
餘曉林腦子裡不斷回響譚芳的話。
“……”
“什麼?”
“玲啊、玲啊……”
“‘林樣’?”
譚芳同阿玲說話時,用的是阿玲的家鄉話,「玲啊」兩個字小聲吐出就和「林樣」這兩個字的讀音很像。
阿玲思索了一會兒,說,“用蕩漾的漾吧,像水一樣自由。”
“以後你就叫林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