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地鐵的路上棠青吉突然說。
“啊啊對了,其實我覺得剛才那件事裡更重要的是小林你的想法,小林你還生嘉文的氣嗎?”
怎麼又跳到這個話題了?
林漾垂眸想了想,搖搖頭,“雖然我心裡還是很介意這件事,但我實在沒辦法生阿文的氣。”
“為什麼不生氣呢。”
棠青吉這突如其來的一問把林漾問懵了,她不生氣不是好事嗎?
“為什麼要生氣?”
沈嘉文将那件事說出去的原因暫且不論,說到底是林漾自作主張才惹出的這些事,如果她情緒穩定些,也不會輕易被馮牧三言兩語惹怒。
這樣的事也許不單會發生一次,林漾不可能永遠把原因歸咎到其他人身上,她得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控制自己不随時随地暴走。
林漾氣隻氣馮牧在學校裡把這件事宣揚得人盡皆知,破壞譚芳的名聲。
“為什麼不呢?”棠青吉不解,“如果别人對小林做了不好的事、說了難聽的話,讓小林在一件事裡感到生氣、感到委屈,那小林生氣不是應該的嗎?”
“可小林好像總是很心軟,很容易原諒别人,總是在還沒有得到道歉之前,就自己說服自己别人做得沒有錯。”
林漾長睫緩緩垂下,在眼底掃下一片陰影。
“可不論對方的初衷是善意還是惡意,遭遇過什麼,小林你都的确受到了傷害不是嗎?為什麼要忽視自己的感受呢?”
棠青吉靜靜望着林漾,林漾沉默許久,最後嘴唇微張卻是話鋒一轉。
“青吉,其實今早我偷東西你都看到了吧,你都知道,隻是不說。”
“就像我也知道你知道了,可我也不說。”林漾克制鼻尖泛起的酸意,擡眸淺笑,“我們都想輕輕揭過。”
“青吉再跟你講個我的故事吧。”林漾深吸一口氣,眸子平靜地望着前方不斷前進的路,“以前我有個小姑姑,她叫阿湯,大名餘佳宜。”
“我們兩個年齡相仿,雖然她的父親和哥哥都很差勁,對女人很壞,但她哥哥卻對她很好。”
“在那個家裡,沒有親人,隻有男人和女人,剝削者和被剝削者,奴隸主和奴隸。”
“在那個家我屬于奴隸,阿湯很幸運在她哥的保護下是個小主人。”
“但她沒有像那些擁有權利的男人一樣,對我非打即罵。”
“我們是朋友、是姐妹,從出生開始就很要好,雖然那時我們年紀都還很小,可她總是拿出一副姐姐的樣子照顧我,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會偷偷分我,就連我不能去上學,她都會想辦法借同學的校牌,讓我跟她一起去學校。”
“我那時以為就算我一輩子都離不開那個地方,我和阿湯都會永遠很要好、很要好的。”
“但有一次我對阿湯發了很大很大的脾氣,因為那一次我差點就可以離開那兒了……”
當初小縣城熱鬧、華麗的模樣碎成一幀幀畫面浮現在林漾眼前,即使時過境遷後來的她見過比那還繁華的都市,林漾依舊無法忘懷那時的心情。
“可是阿湯卻把我要逃走的秘密說了出來,我被抓回去了,我很生氣、很生氣……很久都沒有理她,甚至想一輩子都不理她了。”
“而她、每天總是傻傻地向我道歉,即使我不搭理她,可她還是一直堅持。”
“直到後來……”林漾一頓,眼眸微轉長舒一口氣,“她自說自話,像以前一樣和我聊天,好像那一切從未發生過。”
“看着她的笑容那麼燦爛,而我卻一點都笑不出來,突然之間我腦海中就有了惡毒的想法。”
“我跟阿湯說:我可以原諒你,但是你要跟我玩個遊戲,小偷遊戲。”
為了懲罰阿湯,林漾和她一起去了村裡最大的小超市。
林漾和阿湯說她想要一輛遙控賽車,但是她們都沒有錢,所以要是阿湯能偷一輛給她,林漾就原諒她。
“阿湯真的去了,去給我偷賽車,但她被老闆抓到的時候,說好給她望風的我早就跑回家了。”
“她不明白我隻是想捉弄她、報複她,第二天還是來跟我示好,把她哥買回來的那輛遙控賽車送我。”
林漾輕笑出聲,戛然而止的笑容裡透着一絲苦澀。
“到最後我們都沒能和好。”
林漾擡眸與棠青吉對視,雙眸瑩潤發燙。
“再也……沒機會和好。”
一顆滾燙的淚珠從林漾眼尾落下,劃過臉頰。
“每次我偷東西的時候都會期待自己被抓住,想着那一刻就能體會到阿湯的心情。”
“可是、可是……我根本不可能體會到。”
淚水絕地的瞬間,林漾壓抑的情緒也在此刻爆發。
“那樣的心情我早在心底預想了千萬遍,我早就可以坦然接受,根本體會不到當初阿湯一個人有多絕望、對無助。”林漾情緒激動,“就同我無數次解離時幻想出來的世界一樣。”
“在那個世界裡,我可以給所有人一個好的結局,壞人有應得的報應,阿湯她們有各自美好的人生軌迹,她們都會說‘我不怪你’。”
“但其實根本不是這樣的,那個世界裡她們的存在、她們的原諒,隻是一個謊言,是我為了可以讓自己心安理得地活下去,而制造的幻想。”
“她們不可能原諒我,美好結局早在隻剩我一個人的時候就不可能存在了,你明白嗎青吉?”
“我總是很自以為是,做一些看似是為了别人好的事,可是……”
林漾喉嚨哽咽,沒有接着說下去,一切盡在不言中。
“所以心情什麼的,根本就不重要,是我搞砸了一切……”
林漾淚眼婆娑,蕭瑟秋日裡她那藏在外套下的身軀此刻顯得無比單薄。
“重要。”
棠青吉擡手抹掉林漾臉上的淚水,倏地突然伸手摟住林漾的肩膀抱緊她,在林漾耳邊擲地有聲地說。
“那很重要。”
“我猜小林是在害怕你做的一切都是錯的。”棠青吉一針見血,“希望一切可以重來。”
“可是小林你看那邊。”
棠青吉手指的方向,是橘子灣蜿蜒綿長的海岸線,那兒鷗鳥翺翔、海天一色、碧波蕩漾。
林漾倚着欄杆将落日映入眼簾,任由濕鹹的海風吹打着短發衣衫。
“那裡很可能有離岸流哦。”棠青吉說。
林漾不知棠青吉為什麼突然提起這個,她微微側過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