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一轉眼飛出兩三裡地。
棠青吉:“他在喊什麼?”
林漾抓着車身,向後仰去:“為他的老弟弟哀悼吧!”
剛才翻來找去,林漾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身上帶了隻水性筆,情急之下就拔出筆帽扔了出去。
電車飛馳,呼嘯而過的風聲将她們說出口的話都擊散了。
棠青吉不由加大音量,高聲道。
“要回去再投一次标槍嗎!”
和警察們窩氣辯論過後,竟意外讓一個霍霍女生的死變态再無法實施惡性,林漾覺得很解氣。
“不要!但是我要在這裡為老弟弟開葬禮!不甘心地去吧!别再活過來!”
神經興奮的林漾高聲呼喊着。
她時而邏輯混亂地将劉輝和那個怪男人混在一塊兒罵,時而放聲高歌。
漸漸地她好像有些困了,聲音開始減弱,腦袋搭在棠青吉肩頭,小聲呢喃着。
“小林。”
“嗯?”
“你晚上是不是跟我看了同一場電影。”
“是啊,怎樣?不行啊?”嘴硬的林漾突然想到什麼,“你早就想好找誰了,你剛才就是想去找阿春的!你想跟她處對象!”
“天上是不是有彩虹。”
聞言暴怒下的林漾被可愛到,瞬間氣性全無。
“你還說我是笨蛋?”她哼哼笑起來,揚起腦袋望向星光零星的夜空,“大晚上烏漆嘛黑的,哪有彩虹?”
“哦哦。”林漾豎起手指,斬釘截鐵,“你又去了平行世界是不是,彩虹的話……白天,還下了場雨嗎,南半球還是歐洲?這個季節那邊的海應該很藍吧……”
“很藍。”棠青吉說,“不過我記得高考結束那天和小林回家的時候,橘子灣也很藍。”
“綠藤下的小林,心跳聲像雨後蟬鳴一樣動聽。”
“所以為什麼小林要抛下我,小林到底在害怕什麼。”
“為什麼?”
呼吸交換過度的林漾思考不過來,她搭着棠青吉的肩膀踩着腳踏站了起來,涼爽的晚風吹拂在她發燙的臉頰上。
“暴躁易怒、情緒總是失控……這才是我啊!”
“我本來以為隻是受小時候的影響,可根本不是,就是遺傳的原因,我根本不會好。”
“就算出生那年我被賣到一個好家庭,接受良好教育,我也一樣會成為一個混混。”
林漾高聲大喊。
“血緣決定我根本就是像他一樣的爛人!爛人!”
就像我像我媽喜歡女人一樣……
離家出走的那幾天,林漾總是很想見到棠青吉,可每當想靠近棠青吉,林漾身心都沒由來的抗拒、惡心,好幾次都受不了跑到路邊嘔吐。
她難受之餘又有些慶幸,慶幸自己根本不愛棠青吉,根本不喜歡女人,否則要怎麼解釋自己一靠近她就難受呢?
林漾拼命想以此證明她沒有繼承譚芳愛女人的基因,也就不存在她有天會像餘家人一樣那樣暴力、陰險、醜惡的劣根。
可不是的。
她和餘鋒一模一樣。
譚芳膽小懦弱,是和餘鋒有着同樣殘暴基因的她最先動的手。
她和譚芳一模一樣。
即使身心再痛苦,她也不想離開棠青吉。
根本改變不了……
啪嗒啪嗒,好像有雨滴敲擊在頭盔上。
棠青吉擡了擡眼。
“我不希望因為我的關系,你被他們傷害。”林漾說,“也不想有一天我會變成毀了你的那個人,青吉。”
“對不起我當時那麼不體面,可是我們繼續在一起也許會更糟。”
“結束在這一刻是最好的選擇。”
話音落在風中消失得無影無蹤,棠青吉似乎沒聽到,林漾也沒再出聲。
過了許久。
“雷打在樹上,樹下的人才要跑。”
“可面對壞人,不應該團結一緻嗎?”棠青吉不解,“明明把他們抓起來就可以了。”
“逃避,為什麼會是最好的選擇?”
幽深的隧道像天然的擴音器,黑暗中閃着微光的眸子驟然緊縮。
棠青吉天真而直擊要害的話語,一字一句敲擊在林漾心頭。
“因為、因為……”
林漾目光閃爍,耳膜中盡是自己慌亂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聲。
“因為即使個頭和武力增長了,但小林依舊是當年那個無助的小女孩,依舊害怕自己不能戰勝他們,對嗎?”
“可明明小林一直、一直都在戰鬥,為什麼有了我們之後就卻步不前了。”
棠青吉說,“小林害怕的是無法保護身後的我們嗎。”
“可是我們并不站在你的身後,不需要你來保護。”
“小林你說你怕傷到我,可是一直以來無論是面對危險,還是你想要和我分開,故意兇我,你都把傷害攬在自己身上。”
“我想要的,不是保護,而是成為那個可以和小林永遠攜手走下去的人,即使會受傷也沒關系。”
漆黑的隧道盡頭,是透明砂紙隔出般的天青,是漲潮時的海浪聲聲。
電車龜速爬坡,昏暗的視野中出現了光亮。
身後一左一右兩盞明亮的車燈漸漸熄了火。
遠處海天一色的海岸線上,緩緩掀起了白色的魚肚。
“其實……”
林漾的郁結之氣随淚水湧出,她坐回車上動作溫柔眷戀地抱緊了棠青吉的腰,将腦袋搭在她肩上。
“什麼。”
“出警局的那一刻我好想你。”
“我也是。”棠青吉笑容舒展,“好想那時候陪在小林身邊的是我,好想抱一抱小林。”
車子駛停目的地。
六個少年坐在小鎮口公路邊的石欄上,等待着手中煙花上最後一顆火星熄滅,等待緩緩升起的紅日,透過面罩照亮黝黑眼瞳。
“一切都會好的。”沈嘉文說。
付春澤摟過越梨沈嘉文的肩膀,笑道,“太陽啊在我們眼中升起!”
越梨:“我們才不是小強!”
江渝:“我們是聖鬥士!”
棠青吉第一個站上石欄,然後是付春澤、越梨、沈嘉文、江渝,最後是宿醉後還有些站不穩的林漾。
“一起都會好的!”
她們把手攏在嘴邊大喊。
“不好也沒關系!”
“日你的世界!去你的命!”
“我們就是我們啊!”
千千萬萬個聲音在海浪中回響。
………
“你的頭發留了這麼多年,為什麼突然剪掉。”
将一身酒味洗掉,頂着滴水的頭發坐在地上,享受棠青吉吹幹服務的林漾指尖輕挑她垂下的青絲。
“有人比我更需要它們。”
“你捐給醫院了?”
棠青吉搖搖頭,“送給一個小女孩了,她哥哥說她最大的夢想就是有一頭漂亮烏黑的長發。”
“你是因為這個才留長發的?”
“嗯嗯,小時候在醫院亂跑遇到了很多沒頭發的小朋友。”棠青吉說,“不過我的頭發還沒有留好,第一個和我約定的小朋友就走了。”
林漾哀悼幾秒,手攀上了棠青吉的手臂。
她仰起腦袋和坐在床上的棠青吉對視。
“青吉,幫我剪頭發吧。”
棠青吉眨眨眼,“為什麼。”
“我想從頭開始。”
林漾撫上她的側臉,指間穿過青絲。
“下一次就可以和你一起捐了。”
“哼哼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