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行歧尋常道:“現在去取。”
“為什麼這麼急?”
盧行歧煞有其事低聲:“财不外露,就得深夜行事。”
闫禀玉思索片刻,到底黃金的誘惑大,“你也去嗎?”
“嗯。”盧行歧把頭一點。
他這張臉,敬慎端整,天然就是講事實的長相。好吧,有鬼陪伴好過沒有,況且他挺有本事,闫禀玉下決定,“那去吧。”
話音剛落,電動車“嗚”一聲飛一般沖出綠化帶,闖到了馬路中央!
她忘記松手把了!
“啊——”
闫禀玉大叫,整個人被沖勁帶得身體後仰,車頭幾乎騰空,不知情的路人還以為她在炫車技呢。
這時,一群klf 青年騎車經過,見闫禀玉做出這麼高難度的動作,紛紛擰油門按喇叭以示鼓勵,并高低聲叫喊:“加油小姐姐!”
……
思緒回歸,闫禀玉氣呼呼地嚷:“盧行歧!盧行歧!”
“你給我出來!盧行歧!”
連名帶姓,就怕把别的鬼給招來。
“出來!盧……”
喊聲戛然而止,一道長身玉立的身影閃現在眼前,闫禀玉話不多說,揮拳招呼上去!
盧行歧腳步後挪,左肩稍側,像尋常人般躲開這招。
拳頭落空,闫禀玉也沒補上,她心知自己碰不到他實體,因為路上的鬼都能從她身體穿過,她絲毫沒有觸碰的實質感。一張張死狀恐怖的鬼臉,就從你的眼睛裡近距離飄過,真是讓人驚懼,仔細想來是因為那張契約。
那以後呢?每到夜晚這些東西都會在眼前飄嗎?闫禀玉又驚又怒,拳頭就不由自主揮出去了。
“為什麼你不告訴我,簽了契約鬼物就無所遁形了?”
在盧行歧的視線裡,她兩手捏拳,手臂垂得硬邦邦的,兩頰鼓鼓,呼氣急速,顯然氣憤。他開口解釋:“你命格剛強,身旺火盛,尋常鬼物難影響到你,隻要忽視掉。”
“怎麼忽視?大晚上路上過個人影我都難分人鬼,還有,他們就從我身體裡眼睛裡穿過,血肉模糊慘象各狀,讓我怎麼忽視?”闫禀玉越想越氣,梗起脖子,持續輸出,“因為我剛強就活該被你算計嗎?我一個女人我剛什麼剛強?哈?!”
被姑娘這般當街怒罵,盧行歧君子氣度也不免難堪。他緩緩轉過臉,輕咳一聲,想不到做鬼還能感受到尴尬。
“你不要金子了?路到一半,放棄可惜。”言到此,多了些他不擅長的哄聲。
闫禀玉恨恨瞪眼盧行歧,掉頭去扶車,跨坐上車,踢起腳撐。她才不會跟錢過不去,況且事做一半也不是她的風格。
電瓶車繼續行駛起來,一通發洩,闫禀玉已經調整好心态。但是幾分鐘過去,再沒撞見陰物,無意中瞟一眼,她從後視鏡中看到一道身影——盧行歧淩空立于車後座上,身形巋然,風吹發辮,衣袂翩飛。
陰物繞道,或許與他坐鎮有關。也是,他為鬼實力強大,就如同頂級掠食者行山,山中萬獸盡退避。
不過這畫面實在割裂,被夜風吹得眯眼看路的現代闫禀玉,騎着白色的現代小金龜電動車,載着一名意氣風發身姿卓越的清代鬼。
無鬼擋路,闫禀玉的情緒緩了兩分,她心中一直有疑問,開口道:“為什麼沒簽契約前,那天晚上我能看見你。”
身後聲音回答:“是因有人施孤,衆鬼搶食,陰氣相撞洩了我的形。”
“哦,還有,你要我查盧氏滅族原因,我得了解當時的情況,才能知道從哪裡查起。”
沉默。
闫禀玉不禁望了眼後視鏡。
“日後再詳細告知你。”盧行歧最後說道。
二十分鐘後,闫禀玉到了卧弓山後山,隻依靠昏黃的手機照燈。
月光森冷,樹影僮僮,四面陰風,呼呼有如鬼湧。
如果不是盧行歧在身側,闫禀玉絲毫不懷疑陰風中的含鬼量。
面前成人臂粗的鍊鎖昭示着危險,闫禀玉咽了口唾沫,心底叩問自己:真的要進去嗎?
“怎麼?”
聲起,闫禀玉看過去,盧行歧已經越過鍊鎖,到了禁止地界,正揚眼瞥她。
那眼神,頗有種看輕的意味。
激将法,闫禀玉才不會上當,她冒險隻是為了黃金。
壓下猶豫,闫禀玉毅然決然邁步,鐵鍊架設得高,可不妨礙她身段靈巧,手撐住立柱雙腿前躍,身體穩穩當當落地。她看也不看盧行歧,傲嬌地往山林裡去。
樹密遮風,按理說風減寒削,可闫禀玉卻更覺陰冷。頭頂枝葉飒飒的搖,拓下的樹影張牙舞抓,一枝一葉的延伸都像是要試圖擒住她腳步,腳底也似乎沉重了。
放眼望去,月色下的山林如攏青色,在一片幽青的包圍下,手中這豆光亮像是不受歡迎的入侵者。随着闫禀玉的深入,一些夜鳥驚飛,并聒噪地叫喚,唰啦唰啦,從這枝飛到那枝,控訴的叫聲交替不絕,傳出很遠,又回蕩于樹林中。
不知為什麼,卧弓山後山的樹木長得異常筆直茂盛,像是吸飽了養分一般,幽暗中的樹木伫立如人型,枝桠似軀幹,舉起簇簇繁葉。凄厲的鳥叫盤桓,樹影搖動如無數的人影在奔跑,這些聲音景象變成恐懼,擠壓着闫禀玉和唯一照明的光亮,她握緊自己的手機,不禁想起老南甯之間關于刑場的傳聞。
後山原本不是山,隻是卧弓山底下的一條槽谷,以前無人認領的刑犯屍體都随意往底下扔,屍骨久積成坡成山。八十年代發展城市周邊,對于骨山的處理方式是就地掩埋,畢竟無主,安排墓地又不實際。
可即使埋土再深,二三十年的風吹雨淋,野地裡露骨常有。特别是夏季暴雨沖刷後,帶着風化痕迹的各部位屍骨如雨後春筍般湧出地面,那畫面不寒而栗。闫禀玉曾在古老的天涯蓬萊鬼話闆塊,看到過一張卧弓山後山夜晚的照片,即使經過黑白處理,仍舊能看出地裡湧冒的幹枯的屍手屍腳,層層疊疊撓抓不盡,仿佛是從地獄裡争競爬出的群魔惡鬼。
二三十年已經沖出這麼多屍骨,現在應該沒什麼了吧,闫禀玉安撫地想。按腳程來推算,她已經走到埋骨中心,低眼更集中在腳下,同時心中默念:冤有頭債有主,我隻是路過,無意冒犯,無意冒犯……
手機殼後墊有黃紙真朱砂的平安符,手機挂飾是一個針織毛線包裹的吊墜,裡頭裝着小時候認親的玉石幹娘,這些都是闫禀玉的心令,能稍稍給她安慰。鬼悄無聲息,但不至于入後山這麼久,盧行歧半點聲不吭吧?他……還在自己身後嗎?
夜間行路斷不可回頭,會把真火撲滅,膽氣要壯,身正影不斜,闫禀玉記着小時候老頭交代的話。她忍住回頭的念頭,心膽也浸了一絲寒。
思索間,腳底磕碰,啪!清脆一聲,響徹在鳥停樹止的瞬間。
踩到什麼了?
腳感脆而硬,不會是人骨吧,被她……踩碎了?
這一瞬間,闫禀玉頭皮發麻,腳下一脈熱流惶恐地竄上心髒,心跳加劇!還管什麼,抽腿就跑啊!
繞路繞路!飛快離開!打死她也不圖快往這邊走了,森然白骨是客觀存在的事實,比主觀見鬼的沖擊力更大。轉身沒跑兩步,燈光晃動中照亮幾米外半空吊着的一雙鞋,這死鬼倒是飄得悠悠然,闫禀玉奔跑在樹林裡,氣急聲嘶地喊:“盧行歧快讓開!别、擋路……”
可是鞋子并不聽話,依舊吊在那,闫禀玉不敢歇,已經跑到鞋子跟前,刹腳也停不住,幾乎要撞上去。
“走開,盧、盧……”
着急中看清那雙鞋是現代球鞋,視線再疑惑地往上瞟,闫禀玉倒抽一口冷氣:
照燈倒映出一張灰若青白的臉,頭低垂,眼珠暴突,眼神僵硬,整根舌頭以一種誇張的方式長長吐出。
脖間麻繩緊纏,身如破袋搖晃,那是一個上吊的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