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來,采筠作案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但還有另一種可能,即采筠與采卉在共同作案。
然而,案發後采筠腮頰上留下的依稀印痕又是哪般緣故?兇手為何要刺殺一個侍女?兇器究竟是何物?兇手逃出鴻胪客館為何又要折回?兇手又是如何在極短時間内折回的?
夜風徐徐,吹得花架簌簌輕響。黎慕白松開手中的淩霄花枝,道:“兇手的身手十分了得——”
不虞趙曦澄亦道:“兇手的身手十分了得——”
慕白忙打住,道:“殿下,您先說。”
趙曦澄睇了她一眼,道:“我已遣人暗中去查那采筠和采卉的來曆了。明日的擊鞠賽事,你——還是不要參與了!”
黎慕白唇角一揚,笑道:“殿下是信不過我嗎?”
她一壁說一壁把臂膊擡起。
趙曦澄隻看到她手一舉,飛快地往那花架上的幾绺枝葉揮去,帶累她腰間的香囊都震了震。
霎時,橘紅的花瓣紛紛揚揚如雨,打亂一地密密花影。
旋即,一縷頗類似芙蕖的香味,随着她旋起的衣裾漸次漾開,如隐秘的浪花在風裡鼓蕩,撩得人癢絲絲的。
趙曦澄不覺一怔,唯見她意态輕靈,笑靥明亮,如月光下忽然綻放的一枝花。
片晌後,他艱難地把視線挪向滿地搖曳的花影,壓下胸口猝不及防的悸動,低聲道:“曆年朝賀時的擊鞠場上,論起粗野,北夏與丹遼一向鼎鼎有名,連上場的女子亦甚是強悍。兖王自诩擊鞠技藝高超,曾跟北夏與丹遼交手過幾次,都不得不防着被他們傷到。”
黎慕白停下比劃着的手,蹙了下眉尖,道:“今日我特意看了北夏和親使團的擊鞠,并未見有十分的出格。”
今天在宮中,趙暄潔、趙明淳在晏慶苑練過幾場後,赫連骁帶着幾個侍衛亦來了。
彼時,趙暄潔他們正在一旁休憩。
雙方寒暄過後,赫連骁便與那幾個穿着玄色擊鞠服的侍衛踏上了擊鞠場。
黎慕白見趙曦澄被趙暄潔拉着去商榷明日的賽事,便獨自悄悄來到擊鞠場附近,觀看北夏使團的訓練。
擊鞠場上,赫連骁如行軍打仗一般,排兵布陣,運智鋪謀,發号施令間引得一衆人攻如星奔川骛,守若重垣疊鎖。
黎慕白想起曾聽過的說書,其中關于赫連骁提及最多的便是他用兵如神的事迹。
頭一回,她覺得說書人并不是次次都誇大其詞的。
約一刻鐘後,朝蓮公主戴着帷帽,在采筠與采荇的服侍下,亦來至宴慶苑。
赫連骁見狀,讓場上的侍衛接着訓練,自己下馬來陪同公主與趙曦澄等人厮見。
朝蓮公主得知祁王趙暇亦在時,行禮時身子輕輕一顫,益發地弱不禁風。
扶着公主的采筠卻大大方方掃了幾眼趙暇,似是在替公主相看。
采卉則微微低着頭。不過,黎慕白看到她亦是偷偷瞄了一下趙暇。
兩個侍女姿顔姝麗,又美得各有千秋,連見慣佳人的兖王趙暄潔都怔了一怔。
黎慕白暗忖這朝蓮公主應是知曉我朝的納妾之制,這采筠與采荇,許是朝蓮公主準備在成親後用來籠絡丈夫的。
然而,赫連骁身邊的一個叫細封亞成的侍衛,曾說過他們北夏隻有妻沒有妾。
又見朝蓮公主格外謹守我朝的閨媛之禮,黎慕白頓禁不住動了恻隐之心,默然歎息。
同為女子,由此及彼,她隻覺一股無力之感油然而生。
《禮記》雲:婦人,從人者也,幼從父兄,嫁從夫,夫死從子。
貴為一國嫡公主,金枝玉葉的,依然隻能從父從夫,依然無法抉擇自己的未來,依然逃脫不了既定的命運。
去國離鄉,以柔弱之肩,負起兩國交好的重任,成為象征和親成功的一道符号。
夜風忽而打了個回旋,灌了一把子到她的鼻腔。她鼻子一酸,但見花架滗下的淡月在如煙如霧飄蕩,将她的前程一并罩住。
茫然中,倏聞趙曦澄說道:“今日我已征得父皇同意,明日擊鞠,我亦會上場。”
她牽袖拭了拭眼角,見趙曦澄定定望來,忙讪讪解釋道:“風刮到眼了。”
風飐,月色燈光錯織成一段古老的心事,使得趙曦澄的嗓子有些喑喑的低沉:“明日,我與你一起!”
語調被刻意壓平,有種铿锵的堅實。
她不由得轉過頭。隻見他白衣輕曳,眸光猛然閃動兩下,滑過綿延跌宕的花木,滑過幾點遊弋的星光,滑過半架搖擺的藤蔓,唯獨她的影是靜止的。
岑寂中,有蛙鳴一汪一汪洶湧地傳來,她聽到其間夾雜着“咚咚”幾聲心跳,又因兩人相隔太近,辨不清究竟是誰的。
風大些了,把他身後的綠葉拂低,先前淺藏的橘色淩霄花蕾一覽無餘,宛若剛燃的簇簇小火苗,在廣袤的月光裡大有燎原之勢。
似是怕給灼傷去,她忙退開一步。
趙曦澄陡地偏過頭,半副肩扣着黯然,不讓燈與月照進。
她心底微微一動,憶起他年少時亦酷愛擊鞠,隻是後來被他母親留給他唯一的遺物——一幅詭異的畫給禁锢住了,自此不再與擊鞠有絲毫的沾邊。
“殿下,我能否再看一看那幅畫?”她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