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北夏和親使團抵京後,亦聽到零星的風言風語,什麼“出則同輿,食則同席,入則同室”之類的。
心似被尖針狠戳着,一把難言的不适蹿騰開來,令他整個身子有片刻的僵硬。
風陡地增強,呼嘯着刮來,像是命運給他們掴了一個大耳光子,要打醒什麼似的。
黎慕白扶在牆上的手動了動,指尖觸到幾道淺淺劃痕。
“狸貓?剛剛襲擊我的是一隻狸貓?”她斂起千思萬緒,打破靜默問道。
“不錯,的确是一隻異瞳大狸貓。”江豫從方勝上移開視線,喉嚨發苦——她與他甫一相認,所問之事居然是一隻狸貓!
“何為異瞳?”黎慕白追問道。
“異瞳,即兩隻眼睛天生呈不同的顔色。”
江豫再次睇住她。
她一向淺揚的唇角,此際正略略抿出一點子嚴肅。下颚雖仍是初生蓮萼的形狀,卻透着一抹白玉般的剛毅。輕蹙的眉峰下,一對眸,更是如明鏡似寒星,光華流轉,直攝人心魄。
這是他最熟悉不過的——隻有在斷案時,她才會在不知不覺間流露出來的神情。
“那異瞳狸貓是朝蓮公主的愛寵,素日裡與公主形影不離。鴻胪客館闖入刺客後,狸貓也就不見了。我以為它被刺客所擄掠走,直到最近幾天,我在客館附近重又見到了它。”
“我想朝蓮公主是不遠萬裡來我朝和親的公主,這狸貓是她的愛寵。若是她得知這狸貓還活着,定會開心不少,屆時她的病指不定也就好了,和親也可順利些。”
他在她望來的專注目光裡,聲線一如既往的輕暖。
“于是,我來這附近擘畫着來捉它。不虞,我才到,便看到那狸貓正襲擊于你。情急之下我隻顧着護住你,完全忘了捉它一事,剛剛更是直接把給它驅趕走了。”
他柔柔絮叨着,黎慕白慢慢仰起了下颌。
天雲黯淡,有種昏沉沉的醉意,金烏難覓蹤迹,卻不過是躲起來了而已。
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這是寫在那張灑金箋上的字,被她收于涼王府檸月軒的小抽屜裡。
她忽然很想放聲痛哭一番。
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那場突如其來的大火,毀了她的一切!
她至親至愛的父母,那些安穩恬然的年光,那些不可言說的古老心事,在她踏出西洲的那個霜天起,就成了青苔遍布的一段曆史,成了蒼冷又瑰麗的一個泡影,成了可望不可及的一片雲煙。
獨餘她在這浩瀚的塵寰茕茕孑立,與刻薄寡情的命途作抗争。
現下,她力所能及的,便是查清家中失火的真相。而目前能助她之人,僅有涼王趙曦澄。
她狠狠掐了下掌心,把眼淚逼回去,把一應念頭蠻橫摒棄。
依江豫之言,他并不知鐘萃軒的變故。看來,朝蓮公主身故之事尚未傳開。如此,在案子真相未明之前,是最好不過了。
她放平視線,不再刻意捏着嗓子,正色問道:“那狸貓,可曾襲擊過他人?”
清靈純淨的嗓音,令江豫不覺一怔。恍惚,他和她回到了西洲,她正拉着他一如既往地探讨着案子。
“沒有!”他搖首道,“那異瞳狸貓素日裡都是采筠照顧來着,溫柔得很,我從未見它傷過人。”
黎慕白撩了撩額前有些散亂的發絲,隻覺萦繞着鴻胪客館刺客案的迷霧,似也被這風吹散不少。
江豫目不轉睛瞅着她,隻見她的目光變得飄忽,半點都無要問及他進京的意思,眸色登時一沉。
他别開臉,再次盯向地上的同心方勝。
黎慕白忖度着江豫的言辭,很想問一問他為何會與北夏和親使團一同進京。然而,他看也不看她,倒讓她不敢貿然開口。
就在她想着如何提及話題時,江豫倏地掀起眸子,眼底隐隐迸出狠戾之色。
黎慕白一下駭住,腦中不由浮起那日擊鞠場上的情形——他騎着馬朝她沖來,眸光一如當下,似雪亮的劍刃。
她禁不住後退,“咚”的一聲,頭撞到了牆壁。
江豫面色一變,眼底戾色一斂,目光定定籠着她,疼惜之情溢于言表。
“阿慕,你在涼王府,可還好?”說着,欲伸手去攙她。
“那個——舒樂郡主——還在客館——我——我要去服侍了。”
言罷,她捂着肩膀,疾步跑開了。
隻是,她才轉過一道口子,便見王赟正立那裡。
眼看着就要撞上去,王赟也無避開之意,她不得不生生刹住腳底,差點把自己給絆倒。
“王大人!”她躲開王赟相扶的手,穩住身子,後退一步,忍痛勉強行了個禮。
王赟盯着她的眉宇看了片刻,視線落向她右肩。
“你的傷,要不要緊?”
“謝大人關心,還好。”她垂着頭回道。
“那狸貓,我自會命人捉拿。”王赟瞥了瞥院牆那方,又道,“下次不要再單獨來此處了,我見那狸貓甚為兇狠。”
她聞言,忙擡首,見王赟的绯色衣袍沾了好些雪白的落英,心底頓滑過一絲苦澀。
想來,在她被狸貓襲擊時,王赟便在此處了。
她回頭看了一眼江豫。江豫仍舊是她離開前的那般模樣,面朝那堵牆站着,頭也沒有回一下。
她深深吸了口氣,對王赟道:“江公子說,那狸貓是朝蓮公主的愛寵。”
王赟聞言,神色一震,目光旋即如炬。
她知王赟應已窺測到其中關竅,對他點點頭,接着道:“鴻胪客館發生刺客案後,那狸貓便消失了。大人的手下捉到後,還請不要傷害它。”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