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筠禁不住蹲下,伸手撫摸着狸貓。
她的手掌受了傷,被布條包裹住了。那狸貓似乎甚有靈性,狂躁頓殓,隻小心蹭着她的指尖,頗為溫順可親。
“能否向姑娘讨個情?”采筠愛憐地摩挲着狸貓的頭頂,“這狸貓,是我們公主的愛寵。如今公主已去,能否讓我把這狸貓留下,也算是我對公主的一個念想。”
黎慕白亦蹲着,看了看狸貓,又瞅了瞅采筠,笑道:“既然這狸貓是朝蓮公主的愛寵,我們殿下也說了,若是朝蓮公主想要讨回去,大可物歸原主!”
采筠一聽,登時止住了對狸貓的摩挲,眸子一擡,冷冷盯住黎慕白:“物歸原主?”
“當然是物歸原主啊!”黎慕白笑着解開網兜。
那狸貓一躍,立即抱住采筠的腿蹭個不停,亦嗚嗚叫喚不停。
“您看,這狸貓如此依戀您呢!”黎慕白含笑道,“現下,在鴻胪客館裡,公主曾住過的院子的外牆上,尚有這狸貓為尋找公主而撓過的爪痕!”
采筠低下頭,撫摸着狸貓。
黎慕白掏出一隻同心方勝,捧到采筠面前,道:“此方勝,不知公主是否亦想要‘物歸原主’?”
采筠眸中精光一閃,也未接那方勝,站起身子拂了拂袖子,冷冷道:“你們都知道了?”
“是,奴婢給朝蓮公主請安!”黎慕白亦站起身,斂衽一禮。
“姑娘就不必自稱奴婢了罷!”采筠,不,應是真正的朝蓮公主趙缃芙,嘴角噙上了一絲玩味的笑,上下打量眼前的女子。
“姑娘既然能在紫宸殿上斷案,可見姑娘亦非尋常身份!”
“多謝公主擡愛!”黎慕白笑道,并不與趙缃芙争辯,擡手一禮,“公主請坐。”
“那方勝——”趙缃芙若有所思看着黎慕白,“不要也罷,姑娘就自個兒留着玩罷。”
黎慕白隻得把方勝重又放回袖兜。
臨窗的方幾上,琉璃茶盞瑩然如玉,茶铫子裡已騰起氤氲水霧。
趙缃芙剛趺坐,那狸貓倏地跳到她腿上,熟稔地找了個舒适的姿态趴着。
茶已烹好,清香四溢。黎慕白斟了一盞,捧與趙缃芙。
趙缃芙吃了一口,命黎慕白在她對面坐下,自個兒則瞅着窗外出神,指尖有一搭沒一搭撫着狸貓。
一隻汝窯白瓷紙槌瓶内,供着兩枝新開的粉蓮,一枝半綻,一枝微攏。
日光斜斜漏進一些,落在花瓣間隙裡,明明暗暗,合合離離。
趙缃芙嫩白無瑕的雙頰,被光影與花色一襯,直如将融未融的雪。
“世間花葉不相倫,花入金盆葉作塵。惟有綠荷紅菡萏,卷舒開合任天真。”黎慕白的視線越過兩枝蓮,定在趙缃芙面上。
趙缃芙陡地轉回頭,死死瞪住黎慕白,一對鳳眸裡添了幾分怨恨,俄而又湧上幾分痛苦與不甘。
“卷舒開合任天真?”趙缃芙略濃的長眉一挑,嘴角浮起一抹嘲諷,“汝非蓮,安知蓮之事?”
“餘雖非蓮,但能辨蓮之真假!”黎慕白亦直視着趙缃芙,“既生而為蓮,又享蓮之尊,就該承蓮之責!”
“未經他人事,莫論他人非。”
“是非自有曲直,公道自在人心。”
“姑娘既能鐵口直斷,應經手過不少案子,豈不知人心惟危,最難叵測!”趙缃芙哂笑一聲,話鋒一轉,“敢問姑娘,是如何辨出本公主的?”
“彼澤之陂,有蒲與荷。”黎慕白撣了撣蓮花,把自己的推測一一道出。
從朝蓮公主入住鴻胪客館、因水土不服引發腸胃不适之處起始,到宴慶苑擊鞠賽事的意外,再至鐘萃軒的命案,整個過程嚴絲契合,無一遺漏。
風搖影移,狸貓眯着眸子打盹,趙缃芙攤開雙手,纏繞的布條已滲出不少血迹。
“我的掌心,如你所言,的确是被我故意弄傷的!”趙缃芙一臉漠然,仿佛那手不是長于她身體之上。
“所以,在鐘萃軒裡毒發身亡的人,方是真正的采筠!”黎慕白茶盞磕案,落下一聲脆響,震得兩枝蓮的花瓣随之一顫。
“姑娘一雙火眼金睛,又能謀善斷,不去大理寺謀個前程,當真可惜了!”趙缃芙面上浮起一縷谑笑,眸底卻滑過一絲戾氣。
“公主謬贊!”黎慕白正色道,“公主可曾想過,因您的任意妄為,一旦我朝與貴國交惡,丹遼正好坐收漁翁之利,怕是會再次趁機開戰!”
“因此,你們不敢在紫宸殿上揭穿我的真實身份,不是嗎?”趙缃芙譏诮道。
“并非不敢,而是兵者,乃國之大事,不可不察也!”黎慕白怒道,“公主可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真要到那境地,公主準備如何自處?”
“與我又有何幹!”趙缃芙粉面倏沉,眸底迸出數九寒冬般的涼意。
“公主着實天真可愛得緊!”黎慕白氣極反笑,“覆巢之下,複有完卵!一朝狼煙四起,戰士馬革裹屍,百姓流離失所。白骨露於野,千裡無雞鳴。公主真以為自己能全身而退?”
“白骨露於野,千裡無雞鳴——”趙缃芙一怔,微挑的鳳眸裡緩緩沁出一點渺茫如春雨的柔色來。
“昔年,他亦教我讀過這詩。”
趙缃芙的聲音輕如柳煙,帶着斜風細雨的心事。
“後來,他去了邊境,我時常翻閱他留下的詩書,其間有一句‘積屍草木腥,血流川原丹’,我印象尤為深刻。我時常想,他在戰場上,怕是日日見到此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