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啼燕忙,喚得金烏躍扶桑,輕蟬淺起。
黎慕白卷上竹箔,晨風吹來,将案上的羅紋箋吹得“嘩嘩”作響,害得她手忙腳亂一番歸置。
杜軒送來食盒,又把檸月軒的殘冰給換了。
食盒裡,名義上是用來給她搗鼓趙曦澄膳食所用的食材,其實是她的早膳。
黎慕白撿過一個藕粉桂糖糕吃了,又用了一盞溫熱的牛乳,收拾過後,掏出赤玉彤管,再次梳理着案件。
那名侍女,真正的采筠,自從被迫與趙缃芙換了身份成為“朝蓮公主”後,時時刻刻受趙缃芙監視,一直活在戰戰兢兢中。
黎慕白記得,鴻胪客館刺客案案發當晚,她去朝蓮公主屋子裡,見到的“朝蓮公主”是一副怯弱模樣,更不願黎慕白觸碰一下。
而實情是,真正的朝蓮公主趙缃芙就在一旁,她不敢妄為,生怕惹怒了趙缃芙,便會失去解藥。
和親使團甫入我朝邊境,便傳出朝蓮公主不服水土而緻身體抱恙,其實是采筠被喂了毒藥之故。
那毒藥,正是浸泡過相思子的水,隻不過含毒量極小。
黎慕白曾問過陳若林。
陳若林告知,極微量的相思子之毒,是難以在短期内緻人于死地。
但醫者,往往很難診斷出來,隻會把此種症狀當做脾胃虛弱來看待。
譬如,被迫假扮成朝蓮公主的采筠,宮中禦醫曾給她診治過多次,皆隻看成脾胃不适來用藥。
為掩蓋采筠的中毒症狀,因此,趙缃芙嚴命采筠需時時濃妝。
後來,在鐘萃軒,為不讓人驗出“朝蓮公主”中毒多日,“采筠”拉上采卉,借由“朝蓮公主守閨禮最重男女之别”的名義,以及北夏的風俗,即“人歸西後軀體如有損,來世就會有殘缺”,以此阻撓大理寺有經驗的仵作來驗屍,阻撓大理寺卿王赟的查驗。
關于采筠中了相思子之毒,趙缃芙倒也爽快地承認,是她故意引導采卉去用蓮花玉簪上的相思子下毒的。
趙缃芙觑見采卉下毒成功,為制造自己不在場的證明,以“奉公主之名去探望赫連骁等人”為由,離了鐘萃軒。
而那支相思子蓮花玉簪,是赫連骁贈予趙缃芙的。
在北夏時,趙缃芙日日佩戴。
相思相思,日思夜思。
黎慕白長歎一聲,手中的赤玉彤管一頓。
軒窗外,濃影密匝,木葉沙沙,碧天如洗。
猶記在樊樓桃園那日,沿着馬頭琴沈婉綿長的旋律,趙缃芙與赫連骁之間的羁絆,跌宕起伏,千回百轉。
那日,黎慕白向趙缃芙指出,在鴻胪客館采荇被行刺的當晚,狸貓是趙缃芙放出的,而非采卉。
那狸貓,為赫連骁所贈,素日裡隻與趙缃芙朝夕相伴。
和親路上,使團的人,除去赫連骁與趙缃芙、采筠、采卉、采荇,餘者均不知異瞳狸貓的存在。
由此可見,趙缃芙的禦貓之術甚是厲害。
而趙缃芙之所以要出手助采卉掩蓋殺人行徑,為的便是穩住采卉。
趙缃芙與赫連骁的最終目的,是金蟬脫殼,是要借采卉之手來除掉假的朝蓮公主采筠,從而使真正的朝蓮公主,即趙缃芙,自此隐于紅塵,擺脫掉身份帶來的枷鎖。
和親使團甫一入住鴻胪客館,便傳出朝蓮公主睡眠時不喜光與聲響。實則,是趙缃芙與赫連骁在為采卉出手提供便利。
不意,尚未等到采卉行動,采荇就無意中發現了采卉的真實身份。
采卉隻好改變計劃,将采荇滅口。
刺客案的當晚,黎慕白曾在“采筠”面上看到有印痕。
那印痕呈半個手掌形狀,與用一手長時托腮造成的印痕一緻。
這足以看出,趙缃芙那夜根本未上床歇息。她在時刻留意着采卉的一舉一動,隻坐着托腮打盹,或是托腮休憩。
如此,她方能在聽到聲響後,最先趕去耳房,窺見采荇被殺。
采卉殺采荇的行徑,直接壞了她與赫連骁的籌謀。
趁夜色把狸貓放出,造成刺客逃逸的假象,混淆衆人視線,以瞞下采卉行兇的蹤迹。
這便是趙缃芙臨時想到的補救之策。
而案子的走向,果如趙缃芙所料,無人懷疑采卉是兇手。
刺客案後的次日,在朝蓮公主住過的正屋,趙姝兒曾聞到過極淡的血腥味。
其時,采卉殺了采荇後,又将自己捶暈,企圖混水摸魚,造成是有刺客刺殺了采荇的假象。
趙缃芙聞聲,比衆人先一步趕去,恰好撞見采卉的行徑。
為确保采卉的混水摸魚成功,趙缃芙慌亂中想出“狸貓換兇手”一計,立即返回正屋,放出異瞳狸貓。
趙缃芙正是在這一去一回間,沾染到了采荇身上的血迹,但不多。
是以,趙姝兒能在那間正屋聞出極淡的血腥味。而黎慕白,雖然當晚去過那屋子,因嗅覺不如趙姝兒天生靈敏,并未嗅到。
刺客未被及時緝拿,和親事關重大,為安全起見,皇後親到鴻胪客館,把朝蓮公主接入宮中暫住。
“采筠”與采卉,作為公主的貼身侍女,理所當然要随行。
趙缃芙便是在進宮後,悄悄将沾染上的血迹處理幹淨的。
“朝蓮公主”入住鐘萃軒,赫連骁與趙缃芙為營造出有人在蓄意破壞和親,于是,又在宴慶苑的擊鞠賽事上動了手腳。
赫連骁趁與趙暇搶球之際,将兩根銀針迅速紮入趙暇的坐騎栗色馬,随後又紮了自己的坐騎黑色馬。
彼時,衆人的注意力全在那隻球上,兼之場上人多馬多,是以,赫連骁此舉,并未被人瞧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