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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第142章 彰明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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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蓄積許久的雲翳,似是忽然間取定了某種抉擇,化作一場暴雨沉沉墜下。

瞬即,一院熟悉的景緻,被摧殘得有種殘酷的陌生。

風攜着密密麻麻的水汽,尖銳地朝屋子裡橫掃。

黎慕白剛從青蓮巷歸至驿館,忙跑進屋内将窗子阖上,拾掇完被吹散開去的紙,又操起一方鎮紙壓好。

偌大的雨點打在屋頂青瓦上,噼裡啪啦,點鞭炮似地催迫着人。

屋子裡空蕩,黎慕白于窗下枯坐半日,終是摸出了那幾張已被捏得皺巴巴的白麻紙,一點一點展開,鋪陳在案上。

紙上暈着她手心裡的汗漬,不斷向那玉蓮手钏的圖案侵蝕,企圖毀滅。

打薛家玉鋪出來後,趙曦澄命杜轶将她送回驿館,本人則趕去了西洲府衙。

因為,王赟派了親随來請趙曦澄前往府衙走一趟。

她本要一同去,但目下形勢不明,遂選擇了回驿館候着。

天沉得厲害,屋内更暗一層,烏壓壓地将她合圍。

她起身點上一盞燈,又尋了隻絹罩子安上。黃的光倒映在光潔的漆面上,幻化成溫暖的鏡花。

猶記及笄那日,阖府被歡聲笑語阗咽,亦是那般溫暖,如同在烘托一個花團錦簇的未來。

直至下晌時刻,前來觀禮的人才漸次離去。

江姨母把一隻小匣子遞給她,笑道:“阿慕,阿豫他今日身體不适,這是他送你的及笄禮,你看看稱不稱心意。”

“謝謝姨母!也請姨母替我謝謝表哥!”她福了福身子,忙笑着接過,“姨母,我喜歡的。”

“你這孩子,瞧都沒瞧一眼的便說喜歡,就知哄我開心。”江姨母笑嗔道。

“阿豫那孩子,哪次送來的東西,無不精巧好玩的。”她母親亦笑道。

“那是阿慕她不嫌棄,一堆子不值錢的木頭罷了。”江姨母笑道。

“姨母,表哥他打不打緊的?”雖知道江豫是為了避嫌,她仍忍不住問了一問。

“着了點涼而已,休息個一二天就好了的。”江姨母吃了一口茶,“話說阿豫他把這匣子給我時鬼鬼祟祟的,還不許我看。不知這次又搗鼓個什麼東西出來了,别給你們添笑話方好。”

她母親忙笑道:“阿豫那孩子,才不是這般的人。”

說着一面推了推她,示意她打開匣子看看。

她依言将匣子輕輕揭開,拿出那隻玉蓮手钏。

她母親看了看,贊了一回,朝江姨母笑道:“你看,這不很精緻的嘛,哪裡教人笑話了。”

"這一次,他總算曉得了輕重,幸好不是木頭做的,不然我這臉面兒都沒地方擱。”江姨母指指手钏,“阿慕,你試試大小,要是松了或緊了,回頭我去跟阿豫說說。他這人呐,做事總不讓我放心的。”

“你呀,适才還勸我少操些心,現在,我也勸你少操些心罷。”她母親笑勸道,“阿豫那孩子,我看就很好,性子也好,做事也知分寸,打小兒就知道體貼人。我記得他幼時與阿慕追鬧時,摔得明明都見了血,也不哭疼的,倒反過來安慰旁人。雖然他有些愛與木頭打交道,但又有什麼打緊的,那又不是什麼旁門左道。更何況,他也不是那種不聽勸的人。”

一語畢,又讓她戴上試試。

她忙将手钏套上手腕,卻發覺有一點點的松。

但她不想讓人瞧出,忙舉起手晃了晃,在一片“叮叮咚咚”的脆聲中甜甜笑道:“剛剛好呢!姨母回去後可别責難表哥,這手钏,我喜歡得緊!”

“你稱心便好,那就戴着玩玩罷。”

又叙了一會子話,江姨母告辭回府。

然而,那手钏她尚未來得及細看,便給弄丢了。

今日,那裘業指出,玉蓮手钏是他在黎府園子裡的小荷池邊緣拾到的。

池子裡漂浮着好些肥肥的大鯉魚,裘業本要去撈,卻不虞,在岸邊的一叢水草裡發現了一隻手钏。

将手钏打撈起來後,裘業覺得價值不菲,又見無人瞅到,遂昧下了。

猶記那日出府前,她便是繞着那小荷池,蹀躞了一圈又一圈,像找不到人生的落腳點一般。

她猛地垂下眼眸,狠狠掐着掌心。

雨依然“嘩嘩”傾瀉,擂鼓般敲打着恢詭谲怪的命途。

她一點一點松開手指,把銀釭移近,摸出彤管,對着其中一張白麻紙上的圖案進行描摹。

玉蓮手钏,設計最為精巧之處,莫過于兩顆玉蓮。

花瓣有廿個,層層疊疊錯落有緻地圍繞着蓮心。

蓮心是一隻小小的蓮蓬,周邊點綴着零零散散的花蕊。

小蓮蓬裡,還有幾個細微的孔。

花托比較大,有六瓣。

江豫跟她提過,隻要摁一下花托下方的花蒂,整朵花便會閉攏,呈花蕾狀。再摁一下,花便重又綻放。

江豫還曾贈過她一枝蓮花,用木頭做成的,亦可一開一合。她頗為歡喜,玩了好長光景才丢開手的。

後來,她大了些,便把那木蓮花和江豫贈予的其它不再玩的物什,一同收在了一隻箱箧裡。

窗紙被吹得鼓脹,木葉簌簌。她倏地把那張白麻紙揉成一團,攥在了掌心。

府裡的樓宇安然無恙,并未受到那場大火的殃及。

今日,裘業指證那場大火燒過之處,乃為園子裡頭的一處小亭子。其他經曆或見過她家失火之人,亦是如此指證。

而她父母,便曾坐在那小亭子裡頭說說笑笑,欣喜地吃着她做的糕餅。

她散步的小荷池,距那小亭子頗有些距離。她出府前,一切如常。

一線風在窗屜子的罅隙裡萦繞來萦繞去,成了根遞嬗繃緊的弦。

杜軒本在屋外守着,忽見她踉踉跄跄沖出屋子,魂不守舍模樣,忙跟上,急急打着手語阻攔。

她收住腳,這才發覺一天的雨不知何時停了,處處浮着晦暝,猶如深不可測的一片海。

鉛雲已無蹤影,漫天星子亮似銀屑,月是殘的,恍若打前世裡遺下的半角青銅鏡,卻照着今生紛亂不堪的紅塵。

許佩娘尚未安寝,看到她驟然現身在窗子前,以為是莞兒有了着落,三步做兩步跑出來問道:“姑娘,是不是案子有了——”

迫切與惶恐的語調,令黎慕白陡然回過神來。

她勉強扯扯嘴角:“大娘,案子還在查。”

許佩娘見她面色煞白,忙道:“我看那趙姑娘尚未歸來,姑娘你不如進來與我坐坐,橫豎我睡不着。”

黎慕白盛情難卻,想着趙曦澄、王赟與趙姝兒一時半會難返驿館,便随許佩娘進了屋子。

許佩娘給她倒了盅茶,安慰道:“姑娘,我看你每天跟着那涼王殿下跑進跑出的,怕是累壞了。我知曉案子重大,但我都等了這麼久,不在乎多等一等的,隻要莞兒她安然便好。”

黎慕白壓下紛亂的心緒,亦安慰道:“大娘,如今許莞姑娘她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許佩娘點點下颌,道:“我明白的。”

黎慕白見着幾上擱了塊糕點,拿起稍一細看,卻見糕點表面坑坑窪窪的。

像是前日掉在了地上的那塊蓮子糕,隻不過上面的灰塵已被清理幹淨了。

她把蓮子糕放下,問道:“大娘很愛吃蓮子糕嗎?下次,我給大娘多帶些回來。”

許佩娘愣了一愣,俄而舉袖揩着眼,道:“是莞兒她愛吃這個的,我舍不得扔掉,看着這糕,便會覺得莞兒仍在我身邊。”

黎慕白不覺紅了眼眶,亦拂袖拭淚,心裡忽一怔忪,忙問道:“許莞姑娘她可會識文斷字?”

許佩娘道:“些許識得幾個字的,都是在我兄嫂家所學。”

言訖,又禁不住眼泛淚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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