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棟略一思忖,問道:“當年的那宗詛咒案,難不成另有隐情?”
“正是!”黎慕白回道,“裴大人真乃洞隐燭微,一語中的。”
随着她這一聲肯定,衆人聯系她的前言,未幾便猜出陸梓原的仇人是何人了,不由紛紛盯向堂下跪着的黑衣刺客。
黑衣刺客倒像是入了定,泥胎木塑一般跪着,置身事外的模樣。
裴文棟指了指黑衣刺客,問道:“此人——便是陸真之子陸梓原?”
黎慕白攥緊了拳,忍住心頭的哽咽,回道:“是!”
趙曦澄亦攥緊了拳,把視線傾向她。
太陽的餘光敷衍地照來,曚曚的,虛應個景兒似的。她的眸子卻亮得轟烈,灼灼的,有種摧枯拉朽的決然。
在門外的人一聽虞洲那宗詛咒案另有隐情,忙自覺噤了聲,引項望向門内,生怕錯漏什麼彌天秘密。
黎慕白深吸了口氣,說道:
“當年那詛咒案的兇手丁寒山夫婦,不過被人利用和挾持了而已。真正要置陸梓原之父陸真于死地的,另有其人。”
“許莊輝,早年為虞洲通判,因與奉旨查案的王岑攻破詛咒案有功,兼之時任虞洲知州陸真的極力推薦,便一躍右遷為虞洲路轉運使。”
“許莊輝的行狀,涼王殿下細細檢閱過,無纰漏與異常之處。”
“而詛咒案發生之際,時任虞洲轉運使的,為陸真的恩師。此位大人因疾病纏身,正在向朝廷請辭。陸真科考入仕,素有才幹。虞洲在他的治理下,富庶安穩。”
“若無意外,這虞洲路轉運使的空缺,應會是陸真補上。”
黎慕白言至于此,停了下叙說。
在堂的大小官吏,皆是在官場裡摸滾打爬的,深谙宦海生存之道,已然明白了這其間的彎彎繞繞。
當年,這許莊輝還是虞洲通判時,為了能一舉右遷至轉運使,利用丁寒山夫婦,行陷害上峰之事。
事情的走向,果如許莊輝所願。上峰陸真被不明真相的民衆當成兇手,從而深陷牢獄之災。爾後,雖然案子的真正兇手丁寒山落了網,但陸真的仕途也走到了盡頭。
陸真之妻應是窺知了一些真相,迫于某種原因又無法指證,不得不帶着病重的兒子,以尋訪名醫為由,離開了虞洲。
陸梓原在劍術上學有所成後,便回到闊别經年的故土——虞洲,滅了虞洲路轉運使許莊輝全家,洗雪逋負。
然則,門外旁觀之人,并非能猜知到個中始末緣由。于是,有那一知半解的,或是真悟出些門道的,便向那一臉茫然的大肆宣講。
裴文棟命衙役前去呵斥驅趕多次,才令人群安靜下來。
隻是,那詛咒案的真兇丁寒山既為江湖劍客,劍術又不賴,為何會心甘情願地聽從許莊輝的驅使、并且不惜付出自己與妻子的性命?
裴文棟壓下心頭的疑惑,看了下趙曦澄與王赟,試探性地問黎慕白:“那這陸梓原,昨夜去驿館要行刺的人,是許莊輝的妹子許佩娘?”
黎慕白甫一猶豫,陸梓原忽然搶先回話:“是!”
他這痛快的承認,倒也附和江湖人士的作派,令西洲府衙的一衆官吏蓦地安下心來。
既然這陸梓原不是沖着涼王殿下而去,那麼,昨夜驿館行刺之事即便追責下來,亦可從輕處罰了。
可為何又涉及到了青蓮巷“女鬼”殺人的案子?
裴文棟正斟酌着如何繼續問話,羅望霆向陸梓原怒咤:“許莊輝的府邸被你血洗後,聽聞隻有一個尚未出閣的女兒流落在外頭,至今也不知生死。按理,你家破人亡的大仇已報。這許佩娘手無寸鐵,早從許家出嫁多年,你竟也要去趕盡殺絕?!”
陸梓原沉默不語,隻是把頭稍稍一低。
江達安亦斥道:“勿要以為你不吭聲,便可逃避罪責!”
裴文棟忙拍了拍驚堂木,喝道:“陸梓原,那顆玉蓮是竹影樓阿棄的,卻打你身上搜出,這是為何?快快從實招來,免得繼續受皮肉之苦!”
見陸梓原仍舊紋絲不動無開口迹象,裴文棟便問黎慕白:“白姑娘,先前你稱要斷這青蓮巷的命案,需從那起虞洲舊案入手。難不成除了許莊輝府邸的滅門案,在青蓮巷遇害的三個小倌,也與那起詛咒案有幹連?”
“回大人,這其間是否幹連,實不相瞞,在下并不清楚!在下隻知曉斷案!”黎慕白躬身回道。
聞她此一言,公堂裡站着的一衆官吏,有詫異者,有疑惑者,還有以為她在故弄玄虛者,皆看了看她,又偷偷摸摸瞅了下端坐的幾位大人,但見涼王趙曦澄與大理寺卿王赟目光冷厲掃來,忙肅然立好。
裴文棟心下暗暗叫苦,也窺了窺趙曦澄與王赟的面色,隻覺愈發如坐針氈,委實摸不透這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何藥,硬着頭皮繼續問道:
“請問姑娘,斷這青蓮巷的命案,為何需從虞洲的那宗舊案上入手?”
“回大人,在下是看了阿莫、阿離、阿棄三人的屍格之後,從而想到去歲虞洲發生的那起滅門案。而此案,正是涼王殿下奉旨在查。是以,在下便先将此案破解了。”
黎慕白回完話,又朝趙曦澄與裴文棟分别行了個禮,道:“至于這幾起案子有何關涉,請殿下、裴大人自行判斷。”
公堂裡業已亮堂不少,趙曦澄睇着因施禮而脊背微微彎曲的她,不由皺了皺眉。
公堂之外,是曆經萬古而仍然湛清的天,一塵不染,倒映着嚣嚣嚷嚷的人世間,卻又把一切沉澱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