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
“你說什麼？”明崇帝拿着青釉琮式瓶，擦拭的手一頓，側臉問。
謝晏又說一次：“我想把宋暄調去大理寺。”
明崇帝哼笑一聲：“原因呢？”
“陛下，你看那翰林院什麼時候才有出頭之日啊，”謝晏道：“要是去了大理寺，那什麼案件一查，這不就能立功了嗎？陛下就有由頭提拔他，日後不就是陛下手裡拿把利刃了。”
“子易還是懂朕呐。”明崇帝笑道：“聽說章太傅收那孩子為學生了，這可難得啊。”
“想來宋暄品性也是不錯的，就章太傅那般挑剔的眼光，想來也是可信的。”
“嗯，不錯。”明崇帝看着謝晏的眼睛。
“這事辦得不錯，這個你帶回去吧。”說着将手裡已經擦拭得油光發亮的青釉瓶遞給謝晏。
謝晏雙手接過：“謝陛下。”
“行了，回去吧。”
“微臣告退。”
待謝晏離去後，李明全端着一碗清宮粥緩緩來到明崇帝身邊。将粥盛上後，瞄了眼明崇帝的神色道：“侯爺每次來陛下心情都不錯。”
“是啊，”一勺粥咽下後道：“什麼事都能辦得妥妥當當的，再看看朕那幾個不成器兒子，不堪重用。”
李明全垂着頭笑道：“幾位皇子還小，假以時日，定破蒼穹。”
“哈哈哈……”一番話說得明崇帝龍顔大悅，連着用了好幾碗清宮粥。
明崇帝喜悅之色忽地淡去，聲音仿若帶着些許悲傷：“每每看見子易，總是想起他爹還在的日子……”
李明全示意人收走膳具，輕聲道：“侯爺聰明伶俐，骁勇善戰，當真與當年鎮遠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若是鎮遠侯還在……”
李明全瞥見明崇帝的神色，自知失言，頓時噤聲不再多言，默默退了出去。
明崇帝慢步走到殿外，看着繁星點綴的天穹，喃喃自語。
“要是長渠還在……”
＊＊＊
調任的旨意隔了兩天就下來了。
前來宣旨的正是李明全，看着眼前俯跪着的衆人，緩慢打開聖旨，尖細的聲音回蕩在院前。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翰林院編修宋暄，才思敏捷、璞玉渾金，擢大理寺寺丞，欽此！”
知道謝晏說的一定會辦到，但是沒想到會這麼快，這才過去兩三日，調任就下來了。
“寺丞大人，接旨吧。”李明全笑容可掬，絲毫沒有架子。他心裡明鏡似的，這可是侯爺親自給陛下引薦的人，自然是要放尊重些。
宋暄起身，雙手接過聖旨：“宋暄接旨。吾皇萬歲萬萬歲。”
“袁學士，咱家聖旨已經帶到，這就告辭了。”李明全客客氣氣道。
袁開铮立馬道：“李公公慢走。”
等李明全一行人離去後，袁開铮才看向宋暄，拍了拍他的肩膀，開玩笑道：“日後去了大理寺，翰林院随時歡迎你回來啊。”
宋暄朝袁開铮作揖：“感謝袁學士這段時日的照顧，宋暄感激不盡。”
“行，去跟同僚們告别吧，我那邊還有事，去吧。”
袁開铮走後，原本安靜的庭院瞬間喧鬧起來。
宋暄身邊圍了不下三圈人，認識的不認識的都有，好像這一出聖旨，所有人都與他變親近了。
王熠“切”了一聲：“有啥好巴結的，一群孤陋寡聞的人，真以為那大理寺是什麼好差事啊。”王熠在一旁叭叭吐酸水，沒注意到張敬元已經面色鐵青，看着人群中的宋暄。
上次是章太傅，這次是聖上下旨調任，明明他才是狀元，為什麼人人都隻記得宋暄。
還在喋喋不休的王熠吵得他腦子疼，本就心煩，忍無可忍睨了他一眼。
王熠這才發現張敬元臉色不好，想想也知道怎麼回事。“咱們待在翰林院前途無量，比那大理寺一天見些腌臜事好多了。表面看起來是提拔，實則是失了加官進爵最快的路啊。”王熠勸張敬元：“張兄何必與那小子置氣，傷自己身呢。”
張敬元不是不知道這個理，在翰林院認認真真幹幾年，憑他的本事和家世封官進爵隻是時間問題。罷了，不看也罷，日後也不在同一屋檐下相見，沒甚好在意的。
張敬元拂袖離去。
……
好不容易從翰林院出來，那群人真是難纏，往日見着連話都不曾說的人，竟拉着他表露不舍，好像是多年同窗好友一樣。宋暄歎氣，好在如今能去想去的地方，不用再與這些人虛與委蛇。
不知道先生知道這事嗎？宋暄心想，而且他還沒有上門拜訪過，要不就今日？
如是想到，便着手去買些上門的禮，總不能空手去吧。
不到一個時辰，宋暄就挑好了東西，動身前往章府。盡管沒去過，但章府很好找，就在城東的烏衣巷第二家。
章府大門處停着一輛馬車，還有一半大孩子，看起來十來歲，穿着灰色短打，遠遠的瞧見了他，腿腳伶俐地跑到他面前，問：“你是來找太傅的嗎？”
宋暄蹲下身：“是啊，麻煩你幫我通傳一下呢。”
“可是現在有客人，我先去問一問。”
“好啊，謝謝你。”
片刻後，小孩跑了出來，拉着他進去：“太傅說請你進去。”
原本以為會等一會，畢竟那輛馬車看起來非富即貴，就是看起來有些眼熟，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
一路來到庭院，大門牌匾上“章府”兩字鐵畫銀鈎、大氣磅礴，但沒想到裡面竟是這樣。
章太傅名滿天下，身份地位自是旁人不能及，可這府邸裡面竟不如外面一般奢華，反而低調樸素，連仆人也是寥寥無幾，仔細看起來也沒比他那小宅子好多少。
心裡對章太傅的欽佩更上一層。
多少權臣家裡不是鑲金嵌玉、妻妾成群，伺候的仆人數不勝數，以太傅如今地位，還這般清貧，當得起天下文人之最。
正感慨着呢，一個擡眼就看見一雙戲谑的眼睛。
謝晏怎麼在這！宋暄忽然想往回走，下次再來了。
謝晏笑眯眯道：“阿暄來了。”
剛才還被氣得吹胡子瞪眼的，見到宋暄立馬換上一副笑臉：“來了，快來坐。”章夫鳴拍了拍身旁的座位。
“先生。”聽章夫鳴的話挨着他坐下。
章夫鳴跟見了自家孩子似的：“吃飯沒？來吃點點心。”
宋暄不客氣的捏起一塊送到嘴裡，兩腮鼓鼓的，跟小兔子一樣。謝晏看着那鼓動的臉頰，手心忽然覺得有些發癢。
“太傅真是偏心，”謝晏道：“我來了這麼久，也沒給我點吃食，淨顧着兇我了。”
章夫鳴立馬道：“我看着你就來氣，還要好吃好喝招待你啊！”
宋暄在一旁悄悄笑着，還是第一次看見謝晏吃癟，誰讓他總是逗他玩。
“桌上擺着自己不會拿，還得我遞到你嘴裡是吧？哼，侯爺還真是矜貴啊。”章夫鳴說着就把新盛上來的一小碗蓮子羹放到宋暄手裡。
“阿暄今日怎麼來了？”章夫鳴問。
宋暄将手裡的蓮子羹放下：“我的調任下來了，以後就不在翰林院，特來告知先生。”
“哦，”章夫鳴道：“調到哪裡去了？”
“大理寺。”
噗——
章夫鳴一口茶水直接噴了出來，直接扭頭看向謝晏，眼睛一眯：“我說你今日怎麼來找我了，敢情是先來探我口風了是吧！”
宋暄：？
謝晏：“太傅息怒，我這不是怕您生氣嘛。”連忙給章夫鳴杯裡的茶滿上。
“哼！”章夫鳴道：“你也知道我會生氣，他在翰林院有大好的前程，作甚去要去你那大理寺。”
謝晏朝宋暄使眼色，示意他快說說，别讓這老頭罵他一個人。宋暄清了清嗓子：“先生，我是自願去的。”
章夫鳴狠狠瞪了一眼謝晏，随後臉色稍緩：“真不想在翰林院了？”
宋暄苦笑：“那裡的人容不下我，我就不必硬擠進去了。”
“我章夫鳴的學生還瞧不上了！”章夫鳴道：“罷了，大理寺就大理寺吧，也不見得比翰林院差。”
謝晏一聽嘟嘟囔囔道：“太傅剛才還說翰林院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