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佳·拉斯柯爾尼科夫在幾個小時後醒來。
一見他睜開眼,身上纏了繃帶的栗發少年立刻從沙發上跳起來:“森——先——生,病人醒啦!”
“您感覺如何?”森鷗外挂着一副擔憂的表情,但病人隻是厭倦地瞥了他一眼。
“他走了?”
“是的哦,留下一句話,就毫不留情地走了呢。”少年搶答道。
病人不為所動,好似早有預料的樣子。
太宰治心有不甘,似乎想看點别的反應,但森醫生及時打斷了他:“可以了,太宰,這位先生需要休息。我接下來要說的話,您聽着就好:伊凡先生希望您在他工作時,能夠暫時待在我這裡,由我負責您的飲食健康。
當然,如果您有異議,我會幫您聯系伊凡先生的。”
鑒于病人之前與伊凡的“争吵”,兩人都以為他會有更激烈的反應。
然而,什麼都沒有,這位“羅佳”先生對外物似乎少有興趣,呈現出一種高傲又陰郁的姿态:
“不用,就這樣吧……謝謝。”
森鷗外深知自己不該再多說話,但目前的情況容不得馬虎,還是提前說清楚更好:
“伊凡先生隻告知我需要按時給您提供餐食,其餘時間您都是自由的,無需擔心;要是我們遇見什麼麻煩,您盡量回避就好,不用在意。”
誰知,羅佳竟然嗤笑一聲:“他還告知你們什麼?應該不止說了這些。是不是還有'随您處置'?”
森鷗外沒有回答,于是太宰治替他答了:“是的!他還說可以差遣您做助——哎呀!”
醫生沒怎麼用力地敲了敲他的腦袋,阻止他說下去:“并非如此,伊凡先生對您存在适當的關心。何況,找看病人本就是醫生的工作,不妨事的。”
羅佳沉默了一會兒,語氣未變,吐出的字卻令人覺得無端驚悚:
“是麼?……森醫生,若您還想要明哲保身,兩個月前那一次就該把我們拒之門外。”
森鷗外仍在微笑:“……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不明白麼?可那天卡拉馬佐夫對您說那番話的時候,我是醒着的呀。”
醫生微笑的表情一點點褪下來,展露出冷酷的本質:
“可若我說,我現在不想要明哲保身呢?”
羅佳琥珀色的眸子終于完全轉向他:“您也想做戴上冠冕的'超人類'麼?盡管嘗試吧,像我一樣……不過,記得離卡拉馬佐夫遠一些。”
“為什麼?他究竟有什麼特殊能耐?”
“特殊能耐?”病人苦笑。
“不,他不需要什麼特殊能耐——他是理性與癫狂的化身,是一團侵吞萬物、誘人堕落的地獄之火。”
房間内因這句出乎意料的評價靜了一會兒。
“您說卡拉馬佐夫先生是地獄之火?”
太宰治趴在病床欄杆上歪歪腦袋,繃帶随着動作滑落一角:“那您就是被火焰灼傷的飛蛾咯?”
羅佳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言,瞪了他一眼,并沒有回答;任由少年怎麼糾纏,他也隻是厭倦又含糊地說幾個“好”與“不好”。
自從這天之後,再問羅佳關于兩人之間的故事,便得不到任何回答了。
而且,森鷗外與太宰治都發現,這人在病中與平日裡似乎完全是兩個樣子——當然,也有可能他本來就是現在這副樣子,隻有和伊凡待在一起時會展現出一點癫狂。
太宰治時常在他面前故意耍寶,或是說些能惹怒人的話,但羅佳都隻是默默地看着他,有時候甚至看也不看他,逗起來很沒意思。
“哎呀,真——是——的,拉斯巴拉巴拉先生太無趣啦,好像怎麼樣都不會生氣——”
羅佳沒有糾正他故意叫錯的名字,隻是冷笑一聲,臉上的表情明顯寫着:我來這兒可不是為了讓你開心。
但有時候,他又完全不可預料,時不時說出一些驚人的話,有時簡直能把太宰治也吓一跳。
比如一次,少年在診所的梁上綁起一條白绫,又站在凳上把腦袋套進圈裡:“當當——第八次嘗試!自殺方式之五,上吊!”
身後傳來一陣譏諷的笑。
“您知道絞刑的死亡率是多少嗎?”
幽幽的語調。太宰治猛然轉頭,發現羅佳不知何時站到了他身後,仰視着自己。
“五分之四;剩下五分之一會因頸椎斷裂變成活死人,像破布一樣在空中晃蕩。”
少年好似被吓了一跳,雙腿誇張地掙動起來,凳子應聲翻倒。
繩索驟然繃緊的瞬間,太宰治聽見自己喉骨發出危險的咔哒聲。他本能地抓住繩圈,雙腿在空中踢出滑稽的蛙泳姿勢。
“啊……要死了要死……痛……”
羅佳維持着那種旁觀者的戲谑:“您就要死了,不高興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