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娘一進東廂，就看到了桌子上那張身契。紅娘心道：小姐果然說到做到，她說放我自由，便當真不會反悔。

她猶豫了一會，還是挪到桌邊，緩緩的伸出手，然後一把就攥着了那張身契，快速的塞入懷中。

等感受到那張紙在懷中的份量，紅娘方才喘了口氣，進内室尋找崔莺莺，看到了在看書的崔莺莺。

崔莺莺看似讀書，其實從紅娘一進來就聽到了，她一直留神外面的動靜，紅娘拿了身契當然也沒逃過她的耳朵。

不過她卻裝作不知外面的情況，捧着書動也不動。就聽紅娘說道：“小姐可要喝茶？”

“不用。”

“那小姐可需研墨？”

“也不用。”

“小姐可要去外面散散步。”

“都不用。你去忙你的吧，我這裡暫時用不到人。”說罷，崔莺莺似乎突然想到什麼一樣，問道：“啊，對了，你的身契你收起了沒有，一直放在桌子上也不是個事，弄丢了可沒有第二份，那你可就徹底失去自由身了。”

紅娘嗫嚅道：“奴婢...拿了。”

崔莺莺笑道：“既然拿了，就不用再自稱奴婢了，也不必住在下人房裡，也不用跟着我們。你可以去找方丈單獨找個院子或屋子居住。又或者直接下山，不在這寺裡住着也行。”

紅娘聽了崔莺莺的話，心裡突然湧上一股難言的情緒和巨大的失重感，仿佛從懸崖墜落，什麼也抓不住，隻能沉淪。

她一下就哭了出來，下跪道：“求小姐不要趕我走。我無父無母，從小和小姐一起長大，從來沒有離開過小姐身邊，也沒想過離開。如今我又身無分文，小姐要讓我去哪裡呢？外面兵荒馬亂的，我一個弱女子如何存身？”

崔莺莺笑道：“怎麼能叫趕你呢？不是你自己想要自由的嗎？不過你的話也有道理。”崔莺莺裝作思考的樣子，片刻後才說道：“這樣吧，念在你我主仆多年的情分上，我去找母親給你一百兩，足夠你置地買房了。日後遇到合适的郎君，你也可以招贅。這樣的日子豈不比伺候人強。”

“不是的，不是錢的事情，是我不想離開小姐身邊。”

“啊，我知道了...”崔莺莺作思索狀。

紅娘以為崔莺莺明白她的意思了，臉上露出笑意，正要開口。

就聽崔莺莺說道：“你不是怕沒錢，是怕一個人孤獨存世？”

紅娘點頭，“沒錯。”

崔莺莺扶起紅娘，說道：“嗨呀，傻丫頭，那可以明說嘛。你害怕一個人生活有什麼不好說的，我現在就去請母親給你擇一個良婿。你嫁了人，日後有了依靠，就不用害怕了。”

紅娘一聽更急了，她喜歡的是張生，怎麼能随便被指給其他人呢。便趕忙拉住崔莺莺，懇切道：“不是的，我不要嫁人。我是想留着小姐和夫人身邊？”

崔莺莺疑惑道：“留在我們身邊？”

紅娘拼命點了幾下頭。

“可是，你以什麼身份留下來呢？”

崔莺莺的靈魂一問，讓紅娘晃了晃神。是啊，如今她已經是自由之身了，斷沒有繼續留着主家吃喝的道理。

“我，我...”紅娘我了半天，說不出來。然後她突然笑道：“那我留下來繼續伺候小姐。小姐照顧我一日三餐就好。”

崔莺莺斷然拒絕：“用良家子為婢，可是要被官府懲罰的。你不能剛離了崔家，就反過來害崔家啊。”

“啊，我...”紅娘并不知道這些，一時慌了神，不知如何回答。

“我也不用你伺候，你也沒有跟我們回博陵的道理，多一個人上路，可不是多一個吃飯那麼簡單的。我既然不是你的主人了，斷沒有為你往後的人生負責的道理。在離開寺廟前，你還是早做打算吧。你也不要怪我狠心，犧牲自由換來的東西，換回自由的時候，這些東西自然會跟着消失。世上沒有既要又要的道理。”

紅娘呆愣了片刻，才終于意識到，日後再沒人管她的事情，也不會有人關心她的好壞。

等等，還有張公子，她今日做出這樣的選擇，都是為了張公子。

崔莺莺看紅娘的表情，就猜到她在想什麼，遂說道：“我之前瞧你的樣子，似乎是有了心上人了。何不将這個消息告訴他？若是你不嫌棄，還認我母親是個長輩，大可以讓對方來找我母親提親。如此，豈不是好事一樁。我和母親離開的時候也能放心些。”

“我，”紅娘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我不能？我不願？可事實并非如此。她想到張生的話，猶豫了一會說道：“我沒有。”

“沒有心上人嗎？哎——，那你可如何辦？下山我們是一定要分開的，你日後一個人還是多加小心吧。”說罷，崔莺莺也不管紅娘如何想，自顧自的又看起了書。

紅娘獨自低着頭，滿心都在為自己的未來發愁，早已經忘了張生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