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黃的身影被篝火照亮,她失魂落魄地擡頭,發現那兩個男人已經在圍着官差講述方才林子裡發生的事情。
她打了個激靈,才感覺嗡嗡作響的耳邊出現清晰的聲音。
“那個賤人勾搭我兄弟……在林子裡動手,搶劫财物……”
姚黃猛地瞪大雙眼。
“放屁!”她就要沖上去,卻因步子邁大被麻繩絆倒,狼狽地摔在地上。
兩個男人看過來,立刻指着她道:“喏,這人正是幫兇,長得一臉橫肉,自知做不了勾引人的餌,卻有一把子力氣,躲在一旁暗中傷人!”
姚黃嗫嚅幾下,渾身顫抖着,她想到丹紅方才交代自己的話,終于控制住自己激烈的情緒,慢慢從地上爬起來,木着喉嚨說:“我隻瞧見癞子要對姐姐做壞事,姐姐拿石頭防衛……我被吓到就跑回來了。”
那兩個男人還要說些什麼,卻被藤鞭破空的聲音打斷。
殺豬一樣的哀嚎響起。
所有深睡或是半夢半醒間的人都被驚醒,茫然看過來。
“卓懷英!你瘋了!”守夜官差立刻按住這小子,“打死了人你怎麼向上級交代?”
卓懷英呼呼喘着重氣,終于松開沾血的藤鞭,一步步走到姚黃面前,問:“她現在在哪兒?”
姚黃看着他焦急的模樣,搖搖頭:“我不知道。”
樹林裡隻剩下癞子已經冷卻的屍首。
被發簪絞散的麻繩落在屍體旁,上邊還帶着磨出的血痕爛肉。
卓懷英想起自己半跪下給丹紅緊繩的時候,她笑眼彎彎地着看向自己,輕輕說:“差哥,系松些,磨得好疼。”
圓溜溜的眸子裡帶着狡黠的笑意,即便知道這是渎職的事情,也會忍不住照她說的做。
夜還很長,但對于許多人而言,注定是個不眠夜。
姚黃蜷縮在角落裡,身邊再無依靠,隻能緊緊捂着懷中兩張銀票,好似這兩張薄薄的紙能帶給她一點兒溫暖。
她腦海中閃過許多事情。
當自己抑制不住崩潰大哭的時候,丹紅微涼的指尖拂去她眼角淚痕,還帶着一點溫熱的血腥味。
她想跟丹紅一塊走,卻被對方斷然拒絕。
那雙堅定的眸子像是刻進姚黃的心裡。
“我逼不得已,這條路九死一生,你何必跟我?”
姚黃愣愣不語。
流放路上,她們相依為命,姚黃實在想像不到離了丹紅是怎樣的情景。
丹紅忽然厲色:“我這一身傷痕累累,逃跑本就不易,再帶上你,不是更容易被逮住?你快快回去,替我拖延時間才是要緊!”
她又冷靜幫姚黃撕掉沾血的衣擺,好在這身衣裳本就破破爛爛,看不出什麼破綻。
随後往姚黃懷中塞了什麼東西。
姚黃看清手中的銀票後,愕然地看向丹紅:“姐姐有錢,為什麼當時不将自己贖出去?”
有錢能使鬼推磨,當日他們被關押獄中時,有不少人通過贖買被放出去。
丹紅什麼都沒說,隻是目光有幾分落寞。
她想起丹紅說的話,姐姐不願意再賭一次。
姚黃依據這句話所能想到的,隻有那位許諾迎娶姐姐的葉公子。
他當真不知道顧家的變故嗎?
姚黃的身子又緊縮幾分。
她感覺更冷了。
裸露在外的脖頸上突然感受到一點涼意。
姚黃轉過頭,看見篝火上方飄着無數片“羽毛”,它們在接近火光的刹那化作晶瑩的水滴,直直墜落到火中,發出一聲“滋滋”。
下雪了……
姐姐!
卓懷英原本堅持天亮後在附近搜尋一段時間,但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打亂了這個計劃,沒有什麼禦寒手段的他們必須盡快趕到北州州府,交接顧家這些奴仆。
另一頭,雲城已經被白雪完全覆蓋。
一夜之間,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雪毯,叫人行走起來都很是艱難。
不耐煩的老牛甩着尾巴,在它的主人喊停前,已經定住牛蹄不動,它大抵是有些靈性,曉得主人要來的地方,到了就自覺停下,不肯多走半步。
青年麻利地跳下牛車,身上隻穿着一身薄薄的秋衣,叫旁人看着都替他冷,可他卻行動利索,絲毫不被嚴寒影響。
他轉到牛車後邊,從簡陋的車篷下攙扶出一位裹得嚴嚴實實的老婦人。
老婦人咳嗽着,步履蹒跚向前挪步,走到門檻前。
就她要掀開門簾的時候,發現青年的步子突然一頓。
老婦人循着他的目光看過去,隐約瞧見一個倒在雪地裡的人,長發披散,看不清面容,身上覆着一層薄雪。
這世道,多的是路邊凍死骨。
老婦人握緊兒子的手,想勸他少管閑事,可青年的目光已經落在那道車轍旁蔓延到遠處的腳印。
走來的,腳印還沒怎麼被雪蓋住,興許還有救。
他對老婦人說:“娘,你先進去避避風。”
老婦人自知勸不動他,遂搖搖頭,先進到屋内。
青年快步走到那人身邊,正要攙扶起她,可稍一動作,柔順的長發便随之偏到一旁,若隐若現地露出一張蒼白的美人面。
餘光瞥見她面容的青年一愣,竟這樣呆呆看着,觸到對方冰冷的手指時才反應過來,急忙抱着她往屋裡走,并拿起雪水沾濕的衣袖迅速抹去她面上、脖頸處的血痕,血污融入麻布衣裳,變得無影無蹤。
他的眼神卻不知為何偏移開,不敢在她身上停留分毫。
丹紅醒來時,先覺頭疼欲裂,不過很快她就感覺到哪哪兒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