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黃大概沒注意到身邊的暗潮洶湧。
她心疼地握住丹紅的手,口中颠三倒四,聽着就叫人心煩。
丹紅心裡罵她矯情,可姚黃說一句,她就在後邊跟一句“沒事”,試圖将姚黃心裡那些翻來覆去的忐忑與傷心撫平。
沒多會兒,管家就要求姚黃離開,還搬出州府衙門恫吓。
姚黃惦記着丹紅不清不楚的逃奴身份,也不敢多待,唯恐給她帶來懷疑,又反複幾句叮囑後,匆匆離開了。
姚黃離開後沒多久,李公子來了。
彼時丹紅正支使王槊給她盛粥,一扭頭就瞧見這人被一個官兵攙扶着走進來。
雖然傷重蹒跚,但瞧他氣定神閑的模樣,即便被人攙扶也不顯落魄。
反倒叫人覺得他這時候趕着向丹紅道謝實在屈尊。
兩個人假模假樣聊了幾句,丹紅便确認他與自己是相似的人,言行舉止間都帶有一些目的。
和這樣的人交好都是心累。
雖說能從中獲得的利益往往是十分誘人的,但交往時總得提防他會不會把自己賣了。
如此一來,丹紅便不大想繼續和這位明顯出身不凡的李公子繼續深交。
在雁村慢悠悠過上兩個月,把丹紅的雄心壯志都磨平了些。
隻是她又想到姚黃,這個李公子将自己管家派到姚黃身邊,顯然是想圈走姚黃——這可不行。
丹紅又打起精神,試探起李公子對姚黃的真實意圖。
幾番似是而非的來回,始終沒有從他那裡得到一個明話,丹紅也有些焦躁,隻想一個“滾”驅逐這個還想從自己這裡套話的彎彎腸子。
但是不行。
雖然身處北地,丹紅卻好像又回到了莫都,得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說話得客客氣氣謹言慎行。
真是的,明明自己都傷成這樣了,怎麼還不能安心養個傷?
丹紅的煩悶難以察覺。
她瞧着還是笑盈盈和李公子說話來着。
但偏就讓王槊察覺到了。
他端着碗近前,旁若無人地投食丹紅。
丹紅也沒說什麼,張嘴就含下遞到嘴邊的粥。
食不言。
雖說這種大咧咧當着别人面就開始吃飯的行為也很無禮。
李公子笑了下,知道這是逐客令,于是不在這兒繼續讨人嫌,起身告辭。
臨走前他打量王槊一番,像是和記憶裡的人對上,又笑着問王槊:“閣下勇猛過人,怎麼沒去參軍報國?”
王槊調着手中粥的溫度,眼皮子都沒擡一下。
可真是嚣張。
不過在北州這地界,軍民關系有時候确實可稱水火不容。
王槊那素未謀面的親爹就是被強征入伍,此後二十年音訊全無,亦不知有多少家庭因此毀于一旦。
即便這次他借着邊軍的東風追回丹紅,也隻是對部分将士有些改觀,個人行為王槊從不上升群體,邊軍整體素質實在有目共睹。
雖然被無視,李公子也并未惱,笑吟吟離開。
像他這樣的人,喜怒不形于色往往是他們的第一課,不論面對誰都親切和藹,指摘不出一點錯處,輕易就能叫某些傻子交出一顆真心,忠心耿耿。
他們也根本不必理會實在惹人厭煩的跳梁小醜。
就像神明俯瞰蝼蟻。
丹紅讨厭他身上那股虛僞的做派。
隻是這玩意在莫都最常見不過。
現在想來,當時能一眼笃定這個李公子絕非常人,恐怕也是因為這股非是達官顯赫養不出來的驕矜氣。
既禮賢下士,又傲慢自負,可真是讨厭極了。
不過轉念想想,丹紅不免又有些唏噓——她才在雁村待了兩個月,就已經不适應賴以生存十幾年的土壤。
她心不在焉地含下一口溫度剛好的粥。
又心有戚戚地想:自己要是卧床幾個月,不會叫王槊這混蛋養廢吧?
王槊可沒想到他都這般兢兢業業了,在丹紅心裡還是落不着好,不過他就算知道,恐怕充其量也就笑笑。
他一貫知道,丹紅心裡想的、嘴上說的、手上做的從來都不一緻。
王槊可比他看起來的精,隻挑願意聽的話信。
歇了三天,他們得從醫帳裡搬出去。
多的是傷病人員來看病,醫帳裡就這麼大,丹紅身上的傷也都處理過了,一直占着位置實在不合适。
但王槊又不想這時候帶她回家。
一來,擔心丹紅的傷還有隐患,這裡離得近方便照看。
二來,牛車颠簸,他總怕讓丹紅傷情反複。
最好是在雲城再住上一段時間。
隻是雲城先時遭了劫難,城中亂糟糟還沒完全恢複秩序,客棧都是閉門,官府也忙着統計百姓傷亡,房屋租賃的手續根本不辦。
就在王槊忙着尋住處的時候,一個意料之外的人前來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