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午夜時下了一場雨,青瓦屋檐滴答着雨水,檐下火紅的燈籠被濕氣浸得發暗,石闆地濕漉着,東方才魚肚泛白,雨成霧還未散去,雞鳴陣陣回響。
這一晚上吳嘉平睡得并不安穩,夢醒時恍惚回到城外的家,幾次折騰熬到了天明。
她有早起的習慣,醒來時雨已經停了,覺得發悶遂步下榻推開軒窗觀望,窗與戶相連,推開窗便能看見整個宅院。
顧家住宅占地十多畝地,用瓦牆隔開分了三個宅子,顧濟華為家主,占據儀門後的主宅,其餘在主宅兩側開了旁門,供顧家二位少爺居住,吳嘉平現身處于側宅主卧。
家雀停在樹枝上叫嚣着,枝葉上水珠順着葉紋滴落,被水澆灌的泥土透着獨有的清香。
下人門正在院子裡修剪着花枝,丫鬟也早早守在門口,井然有序地勞作,甚至沒有發出聲響。
自覺起得不晚的她看到這幅場景哭笑不得,她還未梳頭洗漱,這幫人早就忙活半天了。
門旁是一位面龐稚嫩的小丫頭,大約十四的年齡,站在門邊睡意朦胧,要不是推窗發出聲響,真怕一個不注意栽下台階。
“不知二少夫人何時起的身,望夫人不要責怪。”
這個小丫頭被開窗聲吓了一跳,對着吳嘉平探出的半個頭行禮。
吳嘉平自小哪受人拜過,驚慌失措的表情不亞于眼前的小姑娘:“這不怪你……隻是我早起的習慣,話說也難為你守在外面了。”
終還是小孩,聽到主子不怪罪,面上沒了驚恐,眉間蕩開了笑,回答輕快了不少:“這是規矩,不當事的。”
随後轉為殷切的詢問:“二少夫人可須洗漱,我這就去打熱水。”
吳嘉平淺淺點頭,語氣溫和:“有勞了。”
小丫頭見這位新夫人和藹可親,想着自己癱了個好主子心生歡喜,連去打水的路上步伐都輕快了不少。
這個院子由顧雲舟居住,一個住時本就明淨,除了昨夜雨水打下來的殘葉便無他物,家丁随意掃了幾下也就退下了。
吳嘉平合了窗退至妝奁處,胭脂水粉、木梳金钗均齊全,想到自己曾在大戶人家當過女紅,給那些小姐們盤過發,對于發髻款式有一定了解,不由往頭上動起手。
她還在興趣勃勃時門被推開了,是那個小丫頭。
瘦小的身軀端着一大盆水,胳膊上挂着一塊汗巾,即使行動不便看到吳嘉平在梳妝就着急說道:“二少夫人,您怎能自己動手,這事交給我來做就行了。”
說着就前去着手盤發,吳嘉平制止了她的動作,目不轉睛盯着銅鏡裡未完成的發髻直說道:“我還辦不好這點事不成,我沒你想得嬌貴。”
小丫頭在顧家一直做的都是最低級的勞作,頭一次貼身伺候人沒什麼經驗,被制止動作後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吳嘉平看到一旁的人面露囧色,語氣放緩了些:“我沒别的意思,我該謝你為我費心了……”
後扭頭望着身旁的人“你為我忙前忙後,還不知怎麼稱呼你。”
“在家時家裡人喚我伊樂,進了顧家都喚我樂兒。”
伊樂說着就給吳嘉平端來茶水漱口,後者已經挽好了發,自然得接了過來。
茶水吐進了唾壺裡,又接過遞來的濕汗巾,一邊擦拭着面部一邊說道:“伊樂是個好名字,起名的人有心了。”
伊樂拿着珠花往吳嘉平頭上比試,沒了剛才的活潑勁:
“我進了顧家為下人,是賣身為奴,應當由老爺夫人再命名,老爺夫人心好,說隻要恪守本分,什麼再命名就免了。”
伊樂家境貧寒,母親有咳疾,草藥不斷,家裡還有幼弟,可以說全家靠着父親做短工與耕地來支撐。
賣身為奴本就是無奈之舉,奴無人身自由,隻不過每日拿的月祿可觀,還是小孩的伊樂去了顧家,沒與父母商量,知道時她已拿着賣身契。
畢竟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
吳嘉平從伊樂的臉上看出了什麼,沒有多說,暗歎生活所迫。
新婚後頭一天要早起給公婆敬茶,這是規矩。說話間就到了時辰,她對胭脂水粉不是多熟,幸好有伊樂在一旁相助,一套下來成了溫婉大方的美娘子。
伊樂提醒該前去主宅用膳,等她一切收拾妥當卻總感覺落下了什麼,好像不應該就這樣前去,但就是想不起遺忘的點。
“夫人,不知二少爺可一同前去……”
其實伊樂從進了屋就發現不對勁,二少爺不在,現在到了時辰,夫妻二人要一同敬茶時還是不在,她覺得奇怪,隻能低聲呢喃說着。
吳嘉平這才恍然大悟,她把在隔壁側卧睡了一晚的顧雲舟忘了,她懊惱不已,心想怎麼能忘了這,更何況還是被旁人提醒,随即含糊其辭地掩飾道:
“他……在你去打水時出去了,不礙事的,稍等片刻就好。”
她重新回到椅子上,祈禱着顧雲舟至少前來知呼自己一聲。
祈禱還是有用的,幾刻鐘後顧雲舟果然來了,沒推開門而是敲着門,站在門外柔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