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走了後,夏檸曦想到楊奶奶,猛地回身,擡頭看去。
楊奶奶站在大門邊上,不知道看了院子的鬧劇有多久。
她站的地方一半被陰影覆蓋,半明半暗的光映照在她溝壑遍布的臉上,說不出的陰霾和陰森。
凹陷漆黑的眼珠子幽幽地看着夏檸曦,像是在看她,又像是透過她看不知在何處的夏溪。
夏檸曦心一跳,掩蓋下臉上因為那對夫妻産生不自然的情緒,露出笑容走上去,親昵地挽住楊奶奶的胳膊,撒嬌道:“奶奶我厲害吧?把壞人全打跑了。”
“嗯。”楊奶奶幹澀應聲,随着她緩慢朝屋子裡走,神色像是陷在别的情緒中走不出來。
“哎呀,奶奶我們趕緊回去吃飯,不想那些倒胃口的人了,再不吃,美味的菜肴都要變冷了。”
在她的插科打诨下,楊奶奶臉色才慢慢變正常,恢複平時和藹的模樣。
吃完午飯,照舊睡午覺。
下午祖孫倆在院子裡曬着太陽,剝花生,為晚上炖豬腳做準備。
花生是去年楊奶奶身體還沒檢查出問題時種的,個個粉嫩飽滿,剝殼的時候,夏檸曦順便吃了幾個,味道醇厚,油潤芳香。
她都能想象出用這花生炖出來的豬腳有多美味了。
楊奶奶精神頭好,少見地夏檸曦沒有問話,她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
從六七十年她還是無憂無慮的小姐,說到孫女小時候的趣事。
然後又雜亂無序地訴說她的家人,和睦可親的父母,雖有不着調,卻方方面面優秀很寵她的哥哥。
夏檸曦樂得見到她談這些,津津有味地聽着,手中剝花生的動作都慢下來。
花生剝完,夏檸曦掃地上的花生殼時,一道輕到不能再輕的滄桑聲音響起。
“我哥哥他還在嗎?要是在為什麼多年不找我?”聲音的悲涼難以言說。
夏檸曦拿掃把的動作停頓一下,睫毛輕顫,掠過在不在的問題,用輕松的語氣回答另一個,“可能他被什麼事耽擱了,也可能他一直在找,隻是還沒有找到你,既然他還沒來,那就我們去找。”
楊奶奶現在的身體狀況,最忌生活沒有希望。
聽了她的話,楊奶奶眸光閃動,沒有說話,擡頭看向天空,像是在看在遙遠地方的家人。
晚上吃完飯,天很快黑了下來,村裡沒有娛樂的活動,大都早早睡覺。
老人家睡眠更是早。
八點多的時候,夏檸曦對昏黃燈光下顯慈祥和藹的楊奶奶告别,走回自己屋裡睡覺。
獨自一個人在夜晚的時候,各種情緒撲面而來。
特别是中午碰見的夏文斌夫妻,讓夏檸曦心裡梗的很,滿滿的負面情緒,在老舊的木床上輾轉反側睡不着。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天空濃重的黑壓下來,萬物寂籁中,夏檸曦終于困難入睡。
睡夢中也不安穩,夢回沒到賀家前的歲月。
夏文斌家裡基因良好,家族裡男人個個身材高大,相貌出色,跟土裡打滾的村裡人很不同,而夏文斌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縱使他家名聲不好,但因為出色的長相在,他也是十裡八村姑娘戀慕的對象,不愁娶妻子。
多方挑選下,他選擇了娘家相對富裕長相也算不錯的盧慧茹。
越是偏僻的村子,越重視生男娃。
他們所在的這個村尤其是。
盧慧茹嫁過來的第二年就懷上了第一胎,肚子尖尖,全家欣喜。
無論是家裡,還是村裡的其他人看到她的肚子,都笑語晏晏地說裡面一定是男孩。
盧慧茹不由有些自得,甚至挺着肚子和其他姑娘婆子一起諷刺村裡生不出男娃的婦女。
可辛苦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卻是一個女娃。
瞬間把她的所有自得和沾沾自喜打碎,丈夫公婆的嫌棄,村裡似有若無的嘲諷和竊竊私語,讓她對剛生下來的孩子沒有半點母愛,隻有讓她丢臉和失望的厭惡。
在婆婆說淹死,不要費錢費力養一個賠錢貨時,她是默認的。
最後的公公出聲留下了這一個女娃,說第一胎沒什麼,接下來再生就是。
盧慧茹很快懷上了第二胎,她滿心期待着男娃,讓她在家裡擡頭,在村裡揚眉吐氣。
可是生出的依舊是個女娃。
這次婆婆大聲咒罵,要把孩子弄死時,家裡人沒一個出聲,盧慧茹更是求之不得,她一眼都不想看到這個沒帶把的二女兒。
第三胎,她到處求神拜佛,求一個兒子。
可是希望多大,失望就有多大,依舊是女娃。
盧慧茹對這個三女兒厭惡至極,甚至不等婆婆說,拖着剛生産的虛弱身子,尖叫着就想把三女兒扔進尿桶溺死。
被阻攔了,國家在這一年嚴打殺女娃事件,一旦被捉到就要坐牢。
盧慧茹不服,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憑什麼不能處理,但是卻不敢觸黴頭,憋屈地留下這個女兒。
夏檸曦的命就此保了下來。
盧慧茹厭惡她,有奶不願意奶她。
至于家裡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
都默契地想,不能明目張膽地弄死,那任其自生自滅地病死沒人能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