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10月，燚貝幾乎都在劇組拍戲。

獲華美獎與她本身産生的影響，在劇組也更明顯一點，至少她的詞再也沒有被改過。

她習慣前一天甚至更早些就自己将台詞和人物關系捋順，讓角色所說的話，所做的行為反應都是符合人物形象和人物邏輯的。但按照她之前的位置，經常會出現第二天一張飛頁丢過來，她的詞，她的人物邏輯全部改了，之前所有準備全成了無用功。

她還不能因此說什麼，因為說了也不會有人在意，甚至還要怪她不專業，臨場反應能力不行。

同樣的場景切回現在，導演也終于會考慮她口中關于角色的為什麼，甚至有時候場次，台詞變動，現場導演還會來問她的意見。

劇組其他工作人員對他的态度也發生了很大改變，她的通告排的更加合理了，再沒有沒完沒了的夜戲，也不會帶妝在現場一等就是一天。現在連試妝都先緊着她的時間來。

她身邊也多了些圍着她轉，說要向她學習，把她當榜樣的演員。幾乎所有人見到她都會先喊一聲“燚老師”。

這個稱呼總讓她恍惚想起某個人，或許他在劇組也是這樣，所有人見他都得恭敬地叫一聲老師。

燚貝殺青那天得到了一個超大花束，比她之前所有角色殺青花束都大。跟她搭戲的女演員眼圈紅紅的，說舍不得她，說感謝她，說自己在她身上學到很多。可事實上她們之間有關的戲份不過三場，正片出來連五分鐘都不一定能留住。

這一切在燚貝這裡其實都沒什麼實感，像一場美夢，夢裡每個人都對她笑，所有人都送她一朵鮮花，跟她擁抱。但夢醒時分燚貝卻記不住他們的臉，回憶起這場美夢，她也隻記得周圍數不清的白色霧氣。

這些情緒都讓她敏感地察覺到自己的心态的失衡，她越來越懷疑自己努力拍戲的目的，究竟是為了成為一個好演員，還是為了成為一個紅了的演員。

另一方面，随着她流量的崛起，遞到她手上的工作也越來越多，但工作質量良莠不齊。秉持着甯缺毋濫原則，為了篩選最合适她的，林爽整日埋在各種電話會議和劇本提案中間分身乏術。

所以當燚貝跟她請兩天假的時候，林爽差點被自己口水嗆死。

“你知不知道現在有多忙？時間就是金錢啊！這個時候請假不如直接退休算了，還混什麼娛樂圈，回家玩呼啦圈吧。”

燚貝整個人朝椅子裡一癱，盯着天花闆轉椅子。

燚貝：“徐老太生日要到了，我想回家看看她。”

燚貝最近總夢到自己跟徐老太進貨那段時間，夢裡她跟徐老太總是走散，像是一種不好的征兆。她很久沒見過她了，很想她。而且，她也覺得自己需要停下工作一段時間，想想自己究竟想要什麼。

林爽氣焰陡滅，張張嘴最後說：“我給你訂今晚的機票。”

燚貝樂了，轉頭問她：“咋啦，不混娛樂圈了。”

得了便宜還賣乖。

林爽翻白眼，“還娛樂圈，為了徐老太，火圈我也得頂。”

……

燚貝六歲左右，父母離婚了，準确來說是她媽跟别人跑了。小縣城流言傳的最快，于是周圍人開始懷疑燚貝的身世。閑話說多了，甚至連燚貝父親也自欺欺人，認為燚貝就是别人的種。所以後來燚貝爸爸也跑了，爺爺奶奶自然也不會認她，燚貝成了沒人要的野孩子。

街道辦領着燚貝去她爺爺奶奶家做思想工作，老兩口表面接受了孫女，扭臉就把她扔的更遠了。孩子沒地兒去，隻能跑回街道辦。跑了一天一夜才跑回來，灰頭土臉的，兩道淚痕挂在臉上。等把老兩口叫來，老兩口就坐在街道辦大廳裝病哭窮，直接在街道辦鬧上了。

徐老太就是這時候神兵天降，那時候身子骨硬朗，又黑又壯有把子力氣。風風火火地開着輛綠色電三輪過來，車棚布破了一塊，被風吹的扯了好遠，獵獵作響。電三輪車上印着“老徐百貨”的招牌，一個黑臉老太太風塵仆仆從車上下來，一把将燚貝摟緊懷裡，嘴裡大喊着“我的心肝兒肉”。

看起來特滑稽。

徐老太手指皲裂，手上的口子挂到燚貝的頭發，摸燚貝這兩下，燚貝的頭發被她摸得毛茸茸的。

燚貝這才知道她還有個外婆。

街道辦問燚貝願不願意跟外婆走，燚貝瞪着大眼睛特認真問徐老太：“我跟你走，給你幹活，你别扔我成不？”

徐老太當時沒繃住，硬了幾十年的鐵血娘子，眼圈一紅，眼淚嘩嘩流。揪着袖子眼淚鼻涕一起擦，又摟着燚貝又親又哭地說：“成，以後咱娘倆過。”

燚貝被徐老太親得癢癢，縮着脖子想，她中午肯定吃韭菜了。

徐老太是個話痨，回家路上嘴巴一直沒停。先罵燚貝爺爺奶奶不是人，扔孩子。又罵燚貝爸爸是個慫貨，一個大男人也扔了孩子就跑。緊接着罵燚貝媽媽沒長性兒，不讓嫁非要嫁過來，嫁過來了又不好好過日子。最後罵她自己的老公，也就是燚貝外公，死的忒早。

十幾年了，徐老太的綠色電三輪已經換成紅色電三輪，人也從又黑又壯，風風火火的老太太變成了一個白發蒼蒼有點憨态可掬的胖老太太。她的個子一年比一年矮，燚貝卻出落的一年比一年高挑。她的電三輪車身上依舊印着“老徐百貨”四個字，車棚子依舊缺一塊，尾巴扯在風裡獵獵作響。

徐老太和以前一樣，見面先扯着嗓子喊。

“小崽子，你還知道回來。”

燚貝行李箱一放沖過去抱她，“外婆！”

結果被老太太一把推開。

“去去去，一邊去，又整一身白，不吉利滴很。”

徐老太這人特迷信，财神，關公，孔夫子，三路神明，五路财神都拜，八卦風水也略通一二。尤其讨厭白色，覺得白色最不吉利的。所以燚貝從小到大的衣服都是各種各樣的紅，玫紅，粉紅……連内褲也是大紅的。

徐老太已經七十歲了，燚貝不放心她騎車。

燚貝：“要不然，我開。”

徐老太：“滾滾滾，老子剛換的新車。”

燚貝以前開電三輪撞過一次橋墩子，車頭都撞報廢了，徐老太心疼好久。

徐老太坐在駕駛位，不知道從哪掏出來一副墨鏡給自己帶上，脖子上的紅頭巾也拉起來蓋住頭，有點嘻哈風。

燚貝：“呦，老太太夠時尚的。”

徐老太：“老子是紅三街一枝花。”

燚貝：“對對對，紅三街不就你一個女老闆。”

徐老太突然想起了什麼，沖燚貝大吼：“快上車，老子店門忘關了。”

燚貝：“你又不關店，都被偷幾次了。”

徐老太：“所以，你快點啊。”

燚貝剛上車，人都沒坐穩當兒，三輪車已經風風火火開出去了，燚貝摔了個屁股墩兒。

——

老徐百貨在紅三街和營子巷交叉口，店面不大，不到五十平。前後打通了，前面開店，後面住人。店裡主要賣些瓜果蔬菜，生活百貨，開了四十多年，鄰裡鄰居過來買東西的都是熟人。

“小貝回來了。”

“嗯，叔叔好，下棋呢。”

“又漂亮了，比海報上還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