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源車在廢土邊緣疾馳,無主之地距離主城區大概一周車程。
在裴琮記憶裡,主城區是一片鐵灰色的城市群,能源塔如同嶙峋的脊骨,紮在天際,光怪陸離。
重度污染者,嚴禁入城。
沿途偶爾有零零散散的污染者聚集在路邊,在看到能源車駛過後,都會離他們百米遠。
尤其是看清駕駛座裡那個眉眼陰冷的少年後。
西澤爾的名聲已經在廢星傳開,沒人會冒着風險去得罪一位掌控無主之地的機械師。
察覺到某些想窺探他身邊的視線,西澤爾側頭,把裴琮那邊的車窗升了上去。
裴琮沒有選最快去主城區的路,而是指導西澤爾駛向人更多的路線。
越靠近主城區,風裡的灰塵就越少,廢墟被規整的城鎮替代,污染者的殘肢斷臂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幹淨的行人。
他們皮膚白淨,眼睛清澈,四肢比例正常。
那些在流放區裡随處可見的異變、傷疤、骨刺,在這裡幾乎完全看不到了。
空氣都幹淨得讓西澤爾惡心。
大概沒有重度污染者能走到這裡,像他這種肮髒的污染廢品都隻會死在城外。
這地方把他這種“怪物”隔在了牆外。
這讓西澤爾骨子裡産生了某種破壞欲,想打破這堵冰冷的高牆,破壞所有高高在上的規則。
裴琮察覺到西澤爾扣緊了方向盤,這點細微變化讓他的笑容淡了下去。
“别在意自己是不是不夠幹淨、是不是渺小。公平隻建立在威懾中,隻有夠強大,才能讓社會建立平等的規則。”
裴琮上輩子少年時爬進主城區,曾深深為自己的渺小和污點而恥辱,而主城區“純淨”的假象更狠狠激起他的自卑和憤怒。
重開一次,他不想讓西澤爾再因為自卑,心甘情願被那些“上等人”當狗賣命。
西澤爾微微側頭。
他其實不太感受到裴琮所說的渺小、規則和平等。
他隻記住了另一件事——隻有夠強大,才能讓裴琮變成屬于他的東西。
能源車行到半路,也偶爾有不長眼的污染者,想動手敲點物資。
那些污染者一湧而上,西澤爾面不改色,動作幹脆利落。
裴琮就在不遠處的陰影裡。
西澤爾精準切割着敵人的喉骨,另一邊肩膀下的骨骼已經酸痛到發麻,胸腔裡的污染反應蠢蠢欲動。
胃裡泛着血腥味。
西澤爾知道裴琮在看。
他的目光,從車窗的縫隙裡靜靜落在西澤爾背上。不插手,也不靠近,卻讓西澤爾現在連吐血都不敢。
西澤爾側着身,收刀時喉口有股血腥味上湧,又生生咽了回去,盡力穩住身影。
他實在沒有将重度污染的秘密告訴裴琮後,還不被對方抛棄的把握,隻能盡全力隐瞞。
裴琮随便找了個廢棄能源點落腳,夜裡風刮得像刀子。
篝火生得不大,火光映在西澤爾的側臉,落下一圈圈陰影。
裴琮靠在破舊的座椅上,單手枕着腦後,看着十幾歲的清瘦少年。
西澤爾蹲在火堆邊,動作不算熟練地把一包肉幹罐頭打開,熱了熱之後放到裴琮跟前。
“吃點。”
裴琮不耐煩,眼皮都懶得擡:“不是說過了嗎,罐頭吃多了掉毛。”
西澤爾看着他,這段時間早就注意到了,裴琮吃東西随心所欲,挑食得要命,脾氣又懶。
西澤爾聲音低下去:“你根本沒有毛。”
裴琮挑眉:“廢話,掉光了你才看不見。”
西澤爾沉默了一瞬,忽然猶豫開口:“你要不……喝點?”
他把自己袖口往下一扯,腕側冷光一閃,細微劃口處就溢出一點血色,帶着微妙的鹹腥氣。
裴琮終于擡眼,眯着眼直接擡腳踹了他一下。
“滾。”
語氣懶洋洋的,卻帶着點真火。
篝火噼啪炸開。
裴琮低頭,把那罐頭拿過來,勉強咬了一口。
風聲裡,一絲細不可聞的動靜傳來。
“什麼人?”
沒有回應。
西澤爾豎着耳朵,呼吸放得極淺,肩膀微微下沉。
風的方向變了。
空氣裡多了一點味道,細微的,帶着皮革和汗水,躲在夜色裡窺伺着他們。
一道不加掩飾的、帶着惡意的視線舔上了裴琮的脖頸。
西澤爾和裴琮對視。
他的熱感信号從腳下,順着廢墟縫隙、沙礫、夜風,緩慢蔓延,絲絲縷縷,像蛇信子舔舐空氣,在黑夜裡交織成一張無處可逃的網。
不是簡單的探測,是徹底的入侵。
裴琮察覺到了西澤爾的熱感信号,如同某種柔軟、冰冷、帶着生物黏液質感的東西,纏上他的後頸。
西澤爾取代暗處窺探的惡心目光,緩慢爬過皮膚,帶着不容拒絕的侵占欲。
在那一瞬,西澤爾的感知幾乎把這片廢墟裡所有的細微熱源都一一剝開了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