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此,慕君隻是又淡淡一笑。
“哥哥但說無妨。”
她不禁神情平靜道,她當然明白,李孝祯之所以會過來見她,定然不會隻是為了所謂的兄妹叙舊,這麼簡單。
她想,八成跟那人有關。
果不其然,李孝祯面色逐漸深沉,望着面前的茶,沉默片刻後,這才又伸手執起,輕抿了一口。
随後,他才又鼓起勇氣,口吻嚴肅道,“既然妹妹你這般坦率,哥哥我也就直言不諱了。”
“……”
“我想就算你一直深居簡出,最近也該聽說了,陛下已經以重禮,重新安葬了我那侄兒慕琬,更将如今地位炙手可熱,舉足輕重的河南王慕瑜次子慕辯才,過繼給了阿琬,使他這支血脈後繼有人。”
李孝祯見自己話落,她依舊神情淡漠,并未說話,不禁又繼續直言不諱,為慕湛說好話道,“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這證明陛下心裡還是有你的,更對昔日暴怒所為心生悔意,在向你示弱,求得一絲原諒,你該知曉他的心意,更該給皇帝一個台階下,這樣對大家都有好處。”
他越說情緒便越發有些激動起來,話語頓時止不住,隻是又權衡利弊,極力用心地勸說她道,試圖令她回心轉意。
“我知道你有你的苦楚,但人死不能複生,人活着,始終還得向前看,小琬再好,再令人感到可惜,也始終已經去了,你若一直這樣,到老時又該怎麼辦?沒有親生兒子給你撐腰養老,還不知道要受多少罪,以及外人的風涼話及白眼,再說得罪皇帝對你又有什麼好處?難道你這輩子就打算窩在這冷清的妙勝寺,永遠也不出去了?你就算不為自己着想,也該為了慕安,慕長恭的未來前途多想想,考慮一下吧?而且是男人哪有不犯錯的,他又是皇帝,年齡又比你小太多,就算偶爾做錯事,你也該多包容他,原諒他,方為女子賢良淑德之道,更别說他的身份還是至尊高貴,擁有生殺大權,開罪不得……正好現在胡皇後已經死了,沒了阻礙,隻要你能放下過去,與皇帝他破鏡重圓,剛好順勢叫他側立你為新的皇後,到時候,你不就跟與文襄帝在時一樣嗎?何必太較真,跟前途富貴過不去。”
“偶爾做錯事?你說得倒是輕率,有些錯一但發生,就是一輩子都難以釋懷的罪孽,他殺了我的親生兒子,是我十月懷胎,踏過鬼門關,辛苦生下養育的兒子!他像殺一條卑賤的狗一樣,說打死就将他打死了,他殺小琬時有考慮過我身為一個母親是何感受嗎?!小琬死得多痛苦,多慘啊,我憑什麼要包容他,原諒他!憑什麼他高高舉起,又要讓我委曲求全,輕輕放下,給他一個台階下?他就是一個無德無義,翻臉無情的畜牲他配嗎?!大哥你如今說這些昧着良心的話,難道不怕夜晚小琬去找你理論嗎?!”
“你怎麼就是說不通呢?一個人的機遇造化一生有限,也就那幾次機會,你再漂亮,也快老了,趁着還有風韻青春,應當加以利用,好好把握住機會才是,藏在這裡與世無争,也無非就是暴遣天物,乃是最愚蠢的行為!而且人的青春有限,等到你人老珠黃,皇帝他徹底棄你而去,失去寵幸,你哭也追悔莫及!更别說皇帝他風華正茂,身份尊貴,想要什麼年輕貌美的女人得不到?而你有着不堪複雜的過去,一身的傷痕,身為兄嫂又生過孩子,皇帝能不計前嫌,依舊死心塌地隻愛你一個人,隻對你癡心一片,還想挽回你,這是多大的福分與榮耀啊,别人求都求不來,你卻不惜福,我勸你還是趕緊回宮把握住他,隻要擁有帝王心,借助他的權勢力量,想要什麼得不到?就算為了你的兒女也該重新振作起來,何必耽于往昔,一味執迷不悟呢?”
見李慕君不吃懷柔誘勸這一套,又被她口中的外甥冤魂一說正中下懷,心生怯意,李孝祯不禁又有些慌不擇言,自亂陣腳地急切道。
“呵,何必說得這麼義正言辭,冠冕堂皇,像是真為了我好似的,我看你就是為了自己升官發财而已吧,想把我賣給他,以換取人情官位就直說,如此虛僞惺惺作态,隻會令人惡心!僅是一個中書舍人的官職,他就把你收買了?未免也太寒碜了些,既然能讓你如此賣力來遊說我,若事成他還許了你什麼高官厚祿?說出來讓小妹我長長見識,也無傷大雅啊。”
他說了這麼多,慕君算是徹底看清了他此番過來是何意圖,不禁又冷笑一聲,直戳他虛僞的嘴臉,更毫不留情地羞辱恥笑他道。
“我是為了咱們李家的傳承榮耀,為了家族前途着想!哪有你婦人如此短視!好歹你也算是半個李家人,我李家可待你不薄,曾經更助你良多,沒有我們李家做了你的後盾,認下你所謂嫡出女兒的身份,給了你門第出身,文襄帝就算再寵愛你,你也不過就是一個無名無份的野女人,哪有你昔日風光榮耀的昭信後,若是沒有我們李家,你今天都不會有機會配跟我這樣目無長幼禮貌地說話,你還想獨善其身退居佛堂?你哪怕還有一點良知感恩,都不能說出這些不知好歹的話來!”
被她這樣毫不忌諱地肆意恥笑,羞辱得體無完膚,李孝祯此刻不禁也徹底撕破了假仁假義的虛僞嘴臉,更是又指着她的鼻子,言語嘲諷愠怒地盡情辱罵道。
慕君不禁被他的譏諷刺得心口一痛,她也本有高貴的出身,是父親李宗希的掌上明珠,有着合理合法的皇後身份,可是這一切,那些美好與幸福,全都被慕家人毀了。
她這一輩子,算是栽在他們姓慕的手上了,慕家一窩亂臣賊子,不懂教化,不顧人倫沒有廉恥的活畜牲,如今又被他們慕家養的狗奴才這般仗勢欺人,逼迫欺辱,怎能讓人不寒心恨怒。
“逼迫妹妹嫁給殺子仇人,賣身求榮,這可當真是榮耀啊,難怪人說帝王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小妹今日我可算是領教其厲害了!我知道你現在是皇帝身邊的紅人,今非昔比,考量自然不會隻拘泥于感情,但若是你的兒子,被他活生生親手打死,也能當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為了追逐權勢富貴而賣力巴結他嗎?”
她不禁又紅着眼眸,目光灼灼憤恨看向他,強忍住眼淚,繼續毫不示弱地有力回擊他道。
輸人不輸陣,她知道,自己這次一定不能妥協軟弱,氣勢上更不能暴露弱點,哪怕是強迫自己裝腔作勢,不然,大概就要真的如了他們這幫畜牲的意了。
“你……簡直愚不可及!孺子不可教也。”
果不其然,虛僞小人大都膽小懦弱,二人處境位置一換,僅僅隻是設身處地做個假設,李孝祯便破防受不了了,慕君的話直戳他内心的陰暗,他勸别人倒是毫不在意,慷他人之慨,假大度得很,但是如今被慕君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不好的事情一但牽扯到他自身,哪怕僅僅隻是用他兒子抨擊諷刺,僅是聽見設想一下,他就已是如坐針氈,覺得自己在這裡再也待不下去了。
“随你的便吧,你自己沒出息,不願意為了家族子女乃至自己的前途性命多做争取,如此決絕無情無義,若因此而激怒皇上,真不要你了,逼得他要因愛生恨毀了你及其子女,你自己一個人承擔其龍顔震怒的後果就是,到時别再來求我幫你,更别牽連我們李家受累!不要榮華富貴?假清高,我倒要看看你的骨氣能值幾個錢,到時能保護早已成為衆矢之的,旁人眼中釘的慕安慕長恭他們幾個小輩的榮辱性命嗎?”
他目光冷冷掃過她,話落後,便起身拂袖,一臉怒氣沖沖地離開了。
而他走後,慕君不禁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悲傷,情緒徹底失控。
她像是一下子抽去了全身氣力,不禁又伏在案上,淚水簌簌滾落,掩面悲痛欲絕地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