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得躲藏的地方是處隐蔽的,也幸得顧彥霖那個人關上門後就匆匆離開了,沒人發現外面還有一個小姑娘正悄悄躲着偷聽呢……
許是快入夜了,天色微涼,風也大了些,披在身上的大棉襖在此時竟也擋不了多少冷氣了,小姑娘剛想打噴嚏,又怕驚了屋裡的那位,隻得捂着嘴巴,硬生生的壓了回去,揉揉鼻子,扯着大襖裹緊自己,慢慢走回到了自己屋内。
到了屋内,小姑娘坐到床上,先前感覺被被褥捂得黏膩的衣服早已被外面的風吹幹,連頭發絲兒都變得輕柔如絲線一般随風飄揚。
想起原先個,早些年的時候,那是1921年了,自家二舅舅跑到這舉目無親的北平來,花費兩年的時間紮下根,将自己和哥哥都接來,那時候,北平亂得很,到處是殺人砍頭的,不知道舅舅一個人是怎麼過來的,也不知道這在北平的家業又是怎麼掙來的,隻知道自家舅舅原先是個愛笑的,會逗着她玩的,這些年雖也是這般,可總覺得,沒以前那麼讓人能感受到了,如今多出來的這一份,似是輕輕地,輕的叫人抓不住的,無法再去叫人感受的。
事情忙完了,宋文此時閑了下來,看向房裡挂着的那一副畫,是他往日裡最喜歡的,畫上正是自家小丫頭端坐在椅子上,眉眼彎彎,臉色紅潤有光澤,頭戴着小帽子,衣着淺藍色旗袍,小小年紀就看的出長大後必定是個美人胚子了,天姿國色,當真是随了她母親了,傾國傾城之顔,卻愛上一個唱戲的臭男人,愈發覺得不值,竟鬼神神差地冒出一句,“曉曉,你要是還在,會不會說我不該這麼想他。”
怕她生氣,更怕自己給自家外甥女的安排是否也讓她的母親生氣了,捂着胸口咳了兩聲後,緩緩站起身,朝着門口走過去。
剛到院裡,就看到小姑娘一人坐在石闆凳上的背影,身上也沒披個大衣,單薄的白色襯衣就那麼在冷風中融入,似是一體,又似是被吞噬了個幹淨,叫人不免着急,擔心起來。
“隻隻兒!”宋文喚了一聲,可小姑娘并未轉過頭,像沒聽見般,依舊呆愣的坐在那裡。
“隻隻兒。”宋文又喚了一聲,像是孤獨的夜本有月光作伴的時候身後突然傳出一道聲音将你喚醒,小姑娘一動不動,輕輕飄過來一句,“舅舅…”
宋文急了,氣她怎麼不披件衣服,本就羸弱的身子哪還經得起這麼折騰,快步走上前,從後将人環在懷中,小聲道:“今兒個天冷,幹嘛在外面坐着?”
小姑娘抿了抿唇,半天沒喝水,有些泛白的嘴唇慢慢開口,“外面比屋裡涼快些。”
“你都病成了什麼樣了,這才剛好了點,你就這樣糟踐自己的身子,真叫舅舅心寒。”宋文摸了摸她被凍得冰涼的耳尖,“你瞧,這是風把給你凍傻了,連耳朵上的熱氣都感受不到了?”
“别打趣我了。”
小姑娘微微蹙眉,宋文那溫熱的大手不知何時又攀到了她蒼白的臉上,“舅舅,你别……”
推開他的手,小姑娘輕哼一聲。
“你這是嫌棄舅舅了?”
“沒有。”
“那你……”宋文挑起她的下巴,捏着她的肩膀,讓她好擡着腦袋看着自己,“怎麼離舅舅遠了?”
“沒有。”小姑娘眼神躲閃,嘴硬道。
“沒有嗎?”宋文勾起唇角,溫熱的眼神瞬間變得陰鸷,捏着她肩膀的手力氣也不自覺的加重,“我的隻隻兒,誰都能讓舅舅失望,但你不行。”
小姑娘吃痛,眉頭緊皺,道:“為什麼,舅舅。”
“因為你是我養大的,誰都可以讓我失望,你不行。”宋文指尖微涼。在小姑娘一聲“舅舅”中,才緩緩回神兒。
“可我和你是不同的,舅舅。”
“哪不同?你是我養的,你的血有一部分和我相同,我們是一樣的……”宋文眯起眼睛,長歎一聲,“我的隻隻啊,舅舅最愛你了。”
“舅舅,你是怎麼處理的鄭家?”小姑娘沒來由的這麼一問,宋文也跟不帶腦子似的随口答道:“能看住的就看着,不能看住的…随手殺了,底下人辦的事兒,你舅舅我也不清楚的仔細。”
“我還記得小時候你從樹上掏了鳥窩下來,本來以為會是鳥蛋,沒想到你攤開掌心,我看到的居然是三隻連毛都還沒長全的幼鳥,你讓我和哥哥拿去玩,不把小鳥的命當做一回事兒……就像現在,你對鄭家,不把人命當回事兒一樣,舅舅,我和你不同。”小姑娘神色淡淡,眼底平靜無波瀾,說出來的話語氣也十分平靜。
宋文輕笑一聲,根本不放在心上,“就因為三隻鳥,我們隻隻兒就覺得和舅舅不同了?”
“本就是不同的。”小姑娘搖了搖頭,繼續道:“前人與現在不同,男人與女人不同,老人與孩童不同,飛鳥與魚不同,我與舅舅,自然也不同。”
“我們隻隻兒長大了?這是煩舅舅了?”宋文道。
小姑娘又搖了搖頭,道:“沒有,舅舅,我隻是說不同而已。”
宋文笑了笑,淡淡道:“天色不早了,你先回房吧,我一會兒叫人把飯菜送到你屋裡去,外面冷,就别出來了。”
“舅舅……”
“聽話!”宋文難得的語氣嚴厲,後一秒就輕輕叫了句,“隻隻兒。”
清楚自家舅舅是個什麼犟脾氣的小姑娘也不再停留,輕輕撂下一句,“是,舅舅。”後,便小步離開了。
這個時候,宋京墨便已經為自己做好了打算,清楚了往後該去往哪裡……
比起宋府的冷清,水袖居倒是熱鬧的不行,宋翳先前說是要叫人來一起收拾金三兒,可帶着一行人看着這人去樓空的水袖居一臉迷茫,撓了撓頭,朝着一旁的下人道:“人呢?”
那下人被這麼一問,問的懵圈了,撓了撓屁股,道:“咱不知道啊少爺。”
“要……”宋翳擡腳就要踹他,沒踹到,一旁的幾個挺有眼色,立刻把那人架起來方便自家少爺撒氣,擡腳又往他腿上踹去,辛好這腳倒是踹到了,嘴裡還生氣道:“要你有什麼用!”
那人捂着小腿,道:“哎呦!少爺就算是要不要,咱也不知道啊。”
宋翳朝他笑了一下,“要你說?”又朝旁人使了個眼色,“敢頂撞本少爺!給我揍他。”
後者則捂着嘴,笑道:“是!”
……
要說這水袖居的人跑哪去了,說來那可真是巧了,喬孰月心裡惦記着突然病了的小姑娘先跑到宋府門口去了,發現人不讓進,就回來叫上猴子一塊兒爬牆去了,而宋翳想回來揍得那位金三兒,金少爺,早就在芷裳的各種問題下,跑到别處圖清淨去了,芷裳呢,知道宋翳去叫人了,就趕緊和其他人跑到别處練了。
宋翳來的,不巧了。
喬孰月那邊,這次爬牆爬到一半,往下摔了兩回,平日裡白淨的長衫上此刻染上了些塵土,叫人不敢去聯想起那個往日裡洗手一天都能洗上個八百遍的喬孰月。
盡管變成這樣,喬孰月還是在努力的爬牆,期間還歎了口氣,“猴子,你行不行,練功的時候偷懶了多久啊,這身子骨什麼時候這麼差了?”
“班主兒,您要不要想想您這被您那周師叔刁難的這些日子裡吃胖了多少啊,我能彎着腰把您托起來就不錯了,您還賴上我了。”猴子咬牙道。
“啊?趕緊呸呸呸,我什麼時候胖了,要是胖了我還怎麼唱戲啊,套在戲服裡把自己裹着,要是跟個豬肘子五花肉似的,那誰還來看我的戲?”喬孰月嘴上這麼說着,動作上手還是往上扒,盡管能夠到一大半兒,可那一截兒,總是夠不到。
“你再站直些!”
猴子欲哭無淚,道:“再直我腰就得廢了,班主兒。”
“廢了我養你。”
猴子一聽,嘿!樂了,道:“那您能把芷裳許給我嗎?”
“什麼?”喬孰月從他背上跳下來,拍了拍手,“合着你小子打的主意擱這兒等着我呢?”
猴子直起背來,錘了錘,“您不爬牆了?”
喬孰月看着高大的院牆,談了口氣,道:“爬不上去,還差一截兒呢。”
“那您…那咱倆再回去叫個人?”猴子道。
“叫誰?芷裳?你想的還挺美。”
猴子撓了撓後腦勺,“那咱倆不是爬不上去嘛不是。”
“梯子。”
“啥?”猴子瞪大眼睛,“班主兒你瘋了?要是明目張膽的爬牆,那咱倆這腦袋能保住嗎?”
“不明目張膽的爬牆,憑咱倆……”喬孰月眼神暗了暗,“什麼時候能進宋府。”
“您不就是為了宋小姐嗎,實在不行咱……跑後邊兒繼續爬牆?說不定這宋府有處院牆低呢。”猴子道。
喬孰月跑到路口,才朝着他道:“是個好主意,可我覺得我還不如去拿梯子,讓咱倆爬牆還能輕松點兒。”
“哎?班主兒!班主兒你可不能犯錯啊!”
見人跑了,猴子連忙去追,“班主兒!班主兒你别跑!等等我!”
*
這宋府的院牆終歸是讓喬孰月爬進來了,不過是金三兒,猴子和芷裳一塊兒把他托着進去的,恰巧此時宋京墨正在自己屋後的小院兒裡坐着,手裡拿着面具,垂眸看着,不知在想些什麼。
下一秒,在聽到細碎的踩斷樹枝聲時,以為是丫鬟,連頭也沒回,幽幽開口,“我不用晚膳了,你端走就好。”
停滞一瞬,卻未聽到遠去的聲音,反倒離她越來越近,心不由得提了起來,直至将面具放到臉上,扭頭看清來人後,心才安。
“是你……”
喬孰月微微一笑,“是我。”
“你是怎麼來的?”小姑娘好奇的不行,拿着面具的手都抖了一下。
“爬牆。”喬孰月答道。
見他答得如此輕松,宋京墨突然想到女子的屋内,不可來外人,攥緊手掌,顫顫巍巍道:“你來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