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嬷嬷看妙珠這樣,也多少猜出她這些時日是受了委屈。
在皇上身邊的日子應當是不好過的,妙珠這樣的木讷的性子,一定每日都過得懸心吊膽。
兩人就這樣抱着彼此,過了好一會,裴嬷嬷終于把人從懷中拉出來,她拉着妙珠左看右看,看她沒有哪裡受了傷,才終于松了一口氣。
隻是這麼些日沒見,妙珠腮上的嫩肉瞧着消下去了許多,她一邊去關了門窗,一邊問她道:“乾清宮的夥食難道還不好?怎還瘦了這麼多。”
妙珠不欲讓嬷嬷擔心,她搖頭道:“隻是前段時日天氣熱了而已。”
嬷嬷哪裡不知她在作謊,她又問她:“這些時日在乾清宮過得可還好?有沒有犯錯被罰啊?”
兩人說話間已經坐到了凳子上頭,裴嬷嬷看着她的眼神帶着不自覺的疼惜。
“過得還不錯的,這回去的八個人,現下就隻有一個出了事呢。”
嚯,那聽着還真是碩果頗豐,不知道的人還覺着皇上是天大的善人呢。
裴嬷嬷道:“且不說出事情不出事的話,我這是問你過得好不好呢。”
“我也過得好,乾清宮那邊的飯食倒是不錯的,我還交到新的朋友了呢,她叫榮桃,比我小上兩歲,和我們是一個地方的人,都南郡來的,她人很好,我們會一起吃飯,一起去浴堂。
說到這裡,妙珠的話頓了頓,又垂着腦袋道:“她......很像小妹。”
每個人都有玩伴,獨獨妙珠沒有。
可是去了乾清宮後,她也有了。
至于小妹......
妙珠已經很久沒有提起過她了。
榮桃特别像小妹。
裴嬷嬷見她說起榮桃滿臉都是高興,便知她是真的高興,妙珠這人,心眼子不多,心裡頭想些什麼從來都不遮掩。
裴嬷嬷摸着她的腦袋,為她整理額間細碎絨發,她道:“其他的呢,陛下可曾為難過你?”
“沒有的,我每日就在後苑那裡澆花除草,不常見到陛下。”
反正嬷嬷也不知道乾清宮裡面究竟是什麼情形,妙珠這樣說,她也辨不出真假。
說到這裡,妙珠從袖口中拿了塊用布包着的糕點,她放在手心捧到了裴嬷嬷面前:“嬷嬷,這是卿雲姐分的月餅。”
裴嬷嬷笑她:“我哪裡缺吃食,你自己吃。”
“嬷嬷不缺,我想嬷嬷陪我一塊吃。”
兩人到底還是一塊吃起了月餅。
妙珠想起了上回榮桃問過她的話,她問她出宮想做些什麼,妙珠問嬷嬷:“嬷嬷,我們将來能出宮嗎。”
裴嬷嬷在宮裡面待了小半輩子,早就到了能出宮的年歲,隻是她如今也快四十,在宮中尚且能有個女官當,出了宮又能做些什麼呢?
至于妙珠,若能在宮裡頭待到二十五歲,得了恩典,說不準是有機會出宮的。
她問妙珠:“你這是想出去了?”
妙珠低着頭,啃着糕點:“沒有的,隻是想問問。”
宮外的世界是怎麼樣的?妙珠不知道。她唯一記得的東西便是幼年在村子上的生活,隻是那些記憶大多也是不大美妙的。
妙珠對外面的認知近乎空白,不知道外面是不是仍舊和幼年的時候一樣可怕,她害怕出宮,可也害怕待在宮内。
像她這樣的人,一輩子大抵都要生活在惶惑不安之中。
裴嬷嬷歎氣:“妙珠啊,還早呢說着這些。”
她現在才十五歲,就算是真要出宮,那也還有十年。
這十年,變數橫生,說什麼出不出宮的,實在是太早了一些。
妙珠最後還是沒在這裡待多久,怕回去晚了得出差錯。
不過,能回來見嬷嬷一眼她也已經滿足了,讓嬷嬷知道她很好,這也夠了。
臨行前,嬷嬷摸着她的腦袋,叮囑着她:“好好侍奉陛下就行了,嬷嬷等你下次回來。”
妙珠又抱了抱裴嬷嬷,吸了吸她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便匆匆往着乾清宮回去。
從司衣司回乾清宮的路她早就已經背了熟,知道哪條路最快,知道哪條路上巡邏的侍衛最少。
天色已黑,現下約莫是戌時,禦花園那處巡邏的侍衛應當還不曾到,妙珠往那條路疾走。
禦花園那處偶有人往來,妙珠沒敢撒腿就跑,隻是腳步邁得快了一些。
此地花草紛繁,仲秋已到,依稀能聞到桂花的香氣。
月光落在樹上,在地上灑下了一圈又一圈的斑駁光影,妙珠沿着蜿蜒的小徑前行,周遭奇花異草競相綻放,桂花香蓋了滿園,她踏上了禦花園的拱橋,然而,在這時卻猝不防地撞上一硬物。
極硬......
妙珠鼻子都快撞出血來了,她一時不察,差點沒站穩要滾下拱橋,好在對面同她相撞的那人反應迅速,一把給她撈了回來。
隻是叫這麼一拉,那臉差點又叫撞上那堅硬的胸膛,好在那雙手又及時按住了妙珠的肩膀,才沒叫她又一次倒黴。
妙珠腦子來回晃得發懵,好不容易站定,終于看清了現下的情形。
原是兩人都往拱橋上來,恰好都瞧不見對方,妙珠又着急,一頭就撞進了對面那個男人的胸膛裡頭。
妙珠按着發疼的鼻子,借着月光看清了同她相撞那人。
眼前男子應當二十出頭,他頭束玉冠,滿袖盈風,一身湛藍錦袍,在月夜下襯得他更為出塵,比她高出整整一個腦袋來,站在她的身前,将她整個人都快籠在了陰影之中。
妙珠辨不清來人的身份,自入宮後她就一直跟在裴嬷嬷身邊,見過的貴人少得可憐,而眼前的人又是男子,她是更沒機會見過,他身上的衣着打扮更沒有任何能為她提供線索的地方......
她隻能大約猜出,他大抵也是個有身份的人。
她下意識同他道歉:“公子勿怪,奴婢着急一時沒有看清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