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協王殿下沒有陛下好,陛下是神仙,是九五之尊,是主子萬歲爺,是普天下最厲害的人。”
這是裴嬷嬷教她的話,她牢牢地背在了心中。
因為他是她的天,所以,他做什麼都是可以的,不管他做什麼,她都是要接受的。
隻要記得這句話,便不那麼怨恨他,更不怨恨自己。
她說這話時,眼中竟帶着自己都不曾察覺到的虔誠與恭敬,這句話就像是真心實意從她口中說出來的那樣,她的心中,似乎也是這般想着。
“說得比唱得好聽。”陳懷衡看着她出奇地沉默片刻,然而,還是沒那麼輕易就被其蒙騙,“朕要你侍奉在身側的時候,你又在何處躲懶?每回都要旁人提醒你才肯動動那憊懶的身子,若是沒人說,便是徹底不肯動了。”
妙珠有些不明白的他的意思,聽着陳懷衡的話,越發覺得他像是無禮地給她安了罪名。
她哪裡敢在他面前偷懶,何至于此?
不過,她也早已習慣陳懷衡的無理取鬧,她認識不到自己的錯誤,更明白不了陳懷衡心中介懷的是什麼,她塌了肩,認了命:“陛下說的是,陛下責罰。”
她大概是覺着,一道戒尺,不會比人的拳頭、巴掌更疼。
看出妙珠的破罐子破摔,陳懷衡兀地從喉中溢出了一聲冷笑,手上的戒尺猝不及防落在了她的掌心。
他下手很重,戒尺敲在人的手上就像能把人的骨頭連着筋一塊打斷了似的,妙珠一時不察,口中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吟,反應過來後,忙收住了嘴,不敢再發出一絲聲響。
陳懷衡隻落了一闆,妙珠便覺手要斷了,她顫着手不敢瑟縮,不知陳懷衡最後會罰她多少闆。
“朕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若是說得出來自己錯在何處,朕便饒了你。”
“否則,不用劊子手,戒尺也能叫你斷手。”
妙珠絲毫不懷疑陳懷衡口中所說的真假,就僅僅一下,她的掌心就火辣辣的疼。
不出十下,筋骨就能跟着一塊斷了。
可是,她錯在哪裡了?她極力去回想方才陳懷衡說得那些話。
他嫌棄她憊懶。
嫌棄别人不叫她,她就不服侍他......
這在妙珠聽來顯然是像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可是,她得細細品出陳懷衡話中的意思,讓自己少挨頓打。
她眉頭緊緊皺着,思索着自己犯下的過錯,陳懷衡給她時間,畢竟這事關她的雙手,他在這方面倒是大度得可怕。
妙珠冷汗涔涔,在恐懼面前,腦海忽然靈光地想明白了什麼。
她看着陳懷衡,試探性地問道:“是奴婢憊懶,前些時日沒能跟在陛下身前服侍嗎?”
他的話,隻能是這個意思了。
這怎麼能怪罪她呢?分明是他先來嫌她丢臉的,他将她遣走,她難道還要不知死活地往他跟前湊嗎?
她見陳懷衡沒有反駁,眼中也瞧不出不滿,便知自己應當是猜對了。
她匆忙為自己辯解:“奴婢本以為是那段時日惹了陛下不高興,怕在陛下身前,您要看了心煩......奴婢絕無偷懶之意。”
“是嗎?可是朕瞧你在後苑之中,也很高興啊。不用侍奉在自己的主君面前,你便這般高興?”
妙珠的腦子難得機靈,她極快地想了個說辭,道:“不是的,陛下,便是在後苑裡頭,心中也念着陛下,陛下是天,無所不及。”
陛下是天,無所不及。
怕陳懷衡不信,妙珠笑得谄媚:“奴婢心中真的真的一直念着陛下。”
陳懷衡向來不喜巧言令色之人,即便知道她在阿谀曲從,然而,她笑得那樣真心實意,卻也如同是真的一般。
人倒還沒有蠢死了去。
既然知道錯了,他可以仁慈地再給她個機會。
他收了戒尺,大發慈悲地赦免了她的罪惡。
他又突兀地問她:“名字。”
妙珠愣了片刻,反應過來後,馬上明白了他在問什麼。
“妙珠。”
她說她叫妙珠。
陳懷衡從來不過問宮女的名字,對于他這樣的人來說,宮女是個壽命極短的物件,沒必要知道名字,或許是她的衷心打動了他,又或者今夜陳懷衡飲了酒,酒在身體裡面晃蕩不住,就往嘴巴裡面跑,從嘴巴裡面說出去了。
花落秦川流水香,雨清荷玉妙珠藏。
妙珠妙珠,光而不耀。
“妙珠......”陳懷衡沒什麼情緒地評價,“倒是個好名字。”
然而,妙珠卻自顧自地從從陳懷衡那冷淡的聲音中揣測出他的言下之意。
她覺得他似在諷刺她:你這樣的人,配得上這樣的名嗎。
妙珠慌忙解釋道:“奴婢原本也不叫這個的。”
“那叫什麼。”
“小乞。”
“乞丐的乞。”
妙珠對名字帶着堪稱可怕的敏感,外祖給她取了個又賤又簡單的名字:小乞,她從出身以來,就聽着外祖、母親,小乞小乞的喚她。她沒讀過書,可是也聽得出來這是個很下賤的名字。這個名字如影随形地跟了她八年,一直到母親他們死了,她跟着裴嬷嬷進了宮後,嬷嬷說以前的名字不好聽,給她新取了個名字叫妙珠。
妙珠一直害怕别人知道她曾經叫小乞,更害怕别人會來問她,你為什麼要叫妙珠?
如果有人問她,那她大概就要因為羞愧,而馬上将自己的曾經和盤托出。
就如現在,陳懷衡分明什麼也沒有說,可妙珠憑借着自己的揣測,下意識就将過往的賤名馬上告訴了他。
陛下,不要問我為什麼叫妙珠,我也不知道。
我告訴你,我從前叫小乞,乞丐的乞,所以,不要再問了,我也實在不知道為什麼我這樣卑賤的人要叫妙珠。
按理來說,陳懷衡不會想要知道了解或者知道一個宮女的苦痛,即便他很聰慧,能輕而易舉地看穿人的脆弱與心事。
然而,妙珠的眼神實在是太複雜了,那些複雜的情緒在她那樣的人身上,叫人覺出了無盡的割裂。
就連陳懷衡竟都沉溺于她的那雙眼。
他頃刻之間就意識到自己錯了神,反應過後,暗自惱怒妙珠那雙眼睛竟能有如此多的情緒,純一、谄媚、讨好、驚懼......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