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信仰唯一性”守則,人類無法同時承受多位神祇的力量,一旦選定某位神祇,便不能更換信仰,更不能聆聽其它神祇的呓語,或是烙印其它神祇的神紋。
如果不幸聽到其他神祇的呓語,便會引發“排異反應”。
輕則精神錯亂,重則爆體身亡。
而那些隻烙印了一道神紋的神職者,比如夏因,信仰之錨不穩固,受到呓語的影響極大。
不能再這麼繼續下去了。
在被排異反應擊倒之前,夏因打斷了納薩尼爾三世。
“……納薩尼爾!”
納薩尼爾三世側過臉,第一次注意到這個神性微弱的俘虜。
夏因嗓音嘶啞,直視一教之首,雙眸燃燒着碧綠的冷焰。
“納薩尼爾,你太狂妄了。你根本不清楚‘0-13’是多麼可怕的東西。”
“它會悄無聲息地鑽進你的軀殼,蠶食你的靈魂,把你變得不再是你,把你變成和它一樣可怕的怪物!”
狂歡聲漸止,被呓語沖散的、對0級詛咒物的恐懼,重新籠罩在了每一個人心頭。
除了納薩尼爾三世。
“……怪物?”
納薩尼爾三世咧嘴笑了。
“光明教會總是過分謹慎,過分排斥那些與人類不同的‘怪物’,敬畏那些所謂的不可名狀……為此不惜壓抑自我、畏手縮腳、泯滅人類向外探索的天性。”
“……區區0級詛咒物。”
“當荊棘與血的戰歌奏響,戰争之主将引領人類征服大地、深淵與天穹!”
他猩紅的嘴.唇咧到最大,口中發出更加高亢嘹亮的呓語。
狂躁沖潰了理智,神職者們眼白充血,再度加入了這場戰争的盛宴。
在盛宴的高潮,納薩尼爾三世高舉雙臂,金屬打造的荊棘長刺在“0-13”的靈柩上方彙聚成型。
“他想做什麼?”哥哥驚疑不定。
刹那間夏因想明白了什麼,瞳仁驟縮。
隻見納薩尼爾三世運起荊棘長刺,狠狠刺向了捆縛“0-13”的鎖鍊!
鎖鍊上,光明教皇的大封印術和戰争教皇的強力一擊發生了猛烈的對撞。轟然巨響之後,鎖鍊出現了裂紋,附着其上的金色光輝也黯淡了幾分。
“瘋了,他絕對瘋了,”哥哥喃喃,“他想現在就放‘0-13’出來!在一個到處都是普通人的城鎮裡!”
“大封印術的效果少說折半,怎麼辦?”他回頭看向夏因,卻徹底慌了,“……夏因?夏因?!”
夏因的手背死死抵在唇前,指縫間滲出猩紅的血線。
他眉峰緊鎖,額間冷汗如瀑,濕透的紅發黏在頰邊,臉色異常蒼白。
是排異反應。
屬于光明神的神紋,正灼燒着他的舌頭。
那不是普通的疼痛,而是來自于神祇的懲戒。仿佛有人将烙鐵塞進他的口腔裡,生生勾畫出舌間的烙痕。
他無意識咬破了下唇,手指痙攣着松開又握緊,指甲在掌心剮出了道道傷口。
“帶上他,還有那個背叛者。”他聽見納薩尼爾三世命令,“他們将有幸見證主的榮耀。”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都是混沌的。
血液從耳、眼、鼻、口中溢出,視野蒙上紅霧,聽覺模糊不清,口舌之痛和無孔不入的呓語聲擠滿了他的大腦,容不下任何思考。
視野逐漸變得明亮,他們從地牢來到了教堂外。更多信徒的禱告聲彙入進來,形成一支高唱着戰歌的樂隊。
胃部的抽搐,喚醒了夏因的神志。
……是安德烈。
距離五百米範圍内時,安德烈能操控自己的分.身。
另一道名為“讀心蟲”的神紋,則賦予了分.身“互傳心聲”的能力。
夏因控制自己的心聲,将納薩尼爾三世破壞大封印術的變故告訴了安德烈。
“怎麼會?他被‘0-13’蠱惑了嗎?”安德烈驚愕的聲音傳來,“否則我想不出這麼做的理由!”
“沒有。”夏因冷然,“他隻是漠視人命。”
“0級詛咒物大多具有智慧,且性情各自不同。‘0-13’的進食方式顯示了它的殘忍噬殺,納薩尼爾三世認為親手解封‘0-13’,并準許它大開殺戒,能夠赢取它的好感。”
“在他看來,隻要能讨好‘0-13’,讓它成為戰争的同盟——不論是為此獻祭千百名普通人的性命,還是讓他手下的教徒赴死,都是值得的。”
“誰能想得到……這完全和正神的理念相悖!”安德烈暴躁道,“現在怎麼辦?封印解除的時間大幅度提前,我們等不到原計劃生效了!”
夏因冷靜道:“原計劃取消,直接動用‘天國之門’。”
3級詛咒物“天國之門”,能夠在現世與天國之間打開一條通路。
天國,也被某些學者稱為“神界”、“靈界”或“以太界”,是七位正神以及不可名狀之物的居所。
天國穿行是獨屬于祂們的特權。
詛咒物“天國之門”則賦予了人類相似的能力,隻不過,定點傳送成功的概率隻有50%。
如果不幸失敗,使用者便會在天國漂流下去,永遠無法找到回到現世的路。
孤注一擲的選擇。
但夏因不可能親眼看着“0-13”讓這座城鎮血流成河……哪怕絕大部分受害者不屬于他的國家,也不信仰他侍奉的神祇。
“找機會把‘天國之門’交給我。‘0-13’噬殺,但不會要我的命。由我來帶它走最為合适,你無需參與。”
安德烈沉默了兩秒,回應道:“好。”
與此同時,神職者們将夏因和阿爾洛推上了戰車。
天空陰雲密布,陽光無法穿透雲層,濃厚的鉛灰色籠罩着城鎮中的芸芸衆生。
放眼望去,戰車之下人頭攢動,是數以百計的、無理智狂歡着的信徒。
納薩尼爾三世踏着從容的步伐,同樣登上了戰車。
他向背後抓握,攥住第七頸椎棘突處、那根最粗壯的金屬長釘,緩緩将其拔出。
如同拔出整條脊椎,一連串血肉、骨骼、金屬等物質組成的血色荊棘長刺,徐徐暴露在空氣之中。
當納薩尼爾三世舉起他的武器時,信徒們陷入了徹底的沸騰。
高吼聲中,納薩尼爾三世回頭,向着夏因和阿爾洛,一步步踏來。
他咧起嘴角,手中荊棘血刺流溢着濃稠的血光。
“不好,他要血祭!”
哥哥反應過來。
“他要先殺了我們,獻祭給戰争之神,祝禱此次行程的順利!”
夏因胃裡的東西劇烈跳動起來。
顯然,安德烈也明白了納薩尼爾三世的意圖,正在為此焦心。
夏因的視線越過納薩尼爾三世,看向被嚴密簇擁在神職者之中的“0-13”靈柩。
不行,太遠了,他連納薩尼爾三世都無法跨越,更别提突破那些戰争教會的神職者。
如果安德烈為了救他,現在就暴露自己,不但帶不走“0-13”,就連安德烈和埋伏在附近的其他幾名家族直系神職者也會被殺!
這絕不是他想看到的結果。
“沒有我的指令,不許擅自行動。”
夏因一遍遍在心中重複着,平靜、穩定,不容置疑。
“相信我。”
荊棘血刺高舉過頭,納薩尼爾三世獰笑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劈下血刺,将夏因斬成兩半。
“——我們在天上的主。”
納薩尼爾三世高聲吟誦着。
“傲視權力,狎戲戰争,以荊棘編織王座,以鮮血澆築權杖的帝王啊。”
“請收下您最忠誠的仆從獻上的祭禮。”
“這沸騰的鮮血是征服的印記,這萬軍的嘶吼是獻予您的戰歌。”
“鮮血、權柄、榮耀,盡歸于您。”
“直到永遠。”
禱告詞結束,荊棘長刺劃破空氣,驟然劈落!
夏因雙眼沉靜,一眨不眨地迎着刀鋒,直視自己或可到來的血腥死亡。
他相信自己的判斷。
當——
硬物碰撞的巨響,金屬被人骨卡住,刺耳的刮擦聲中,血液飛濺。
一滴血液落在夏因眼尾,紫紅色的,冰冷的。
荊棘血刺被一雙手擋了下來。
阿爾洛低垂着頭,雙手将荊棘長刺攥得更緊。
紫紅色的冰冷血液,從他的指縫間滴落。
納薩尼爾三世眉頭一皺,想從那個少年手中抽回兵刃,兵器卻宛如被巨岩卡死,紋絲不動。
“阿爾洛”猛地擡起臉。
它慢慢歪頭,眼珠機械般地一轉,直勾勾刺向納薩尼爾三世。
“你要殺了他,将他獻祭給戰争?”
瞳孔縮成危險的細針,閃爍着詭魅的紫芒。
“不……不。”
“我們約好了。他是我的。隻能是我的。”
“沒有人能搶走他,就算是神。”
均勻切割的紅痕在納薩尼爾三世皮膚表面出現。
“0-13”的臉上第一次沒有笑容。
“我很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