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神回應了他的忏悔。
一道裂隙自虛空中打開,來自天國的暖光穿透陰雲,灑落在了阿爾洛身上。
暖光彙入了阿爾洛的心髒,讓他的靈魂充滿了意志、勇氣、和堅持自我的力量。
“0-13”的意識從他的靈魂中剝離出來,片刻之後,阿爾洛睜開眼,渾渾噩噩的感覺徹底消失,頭腦異常清醒。
“……我感覺好多了。”阿爾洛擡手擦去額角的冷汗,難以置信地望向夏因,“那可是0級詛咒物的污染啊,你、你怎麼說了兩句話就根除了?”
戰車周圍,原本警惕的戰争教士們紛紛發出了嘲笑聲。
“替人忏悔?哈哈哈,光明教會的小綿羊們可真夠純良無害的。”
“刀都架在脖子上了,攻擊性的神紋一個沒有,還在幫别人祈禱意志和勇氣?帶着你們的意志和勇氣上天國吧!”
隻有主教看出了更多。
他一直在暗中關注夏因和阿爾洛,猜測他們身上的特殊之處。此時看到了夏因的神紋效果,心中分外慶幸。
普通的神職者,在烙印第七道神紋之後才能獲得神祇的注視,但這個俘虜,竟然隻是第一道神紋,便能求得神祇的恩賜。
無與倫比的神眷。
如果假以時日,這個俘虜必定會成長為戰争教會的勁敵。
到時候,說不定會是另一個伊格尼斯公爵,另一個“審判之光”。
但還好,這個俘虜很快就要死了。
***
***
阿爾洛想不到這麼多。
“謝謝你,你的神紋好溫暖。”他隻會一遍遍地贊美,“好溫暖。真的好溫暖。”
夏因掃他一眼,打斷了他的複讀。
阿爾洛閉上嘴,半晌,哭喪着臉:“不好意思,代價發作,讓你看笑話了。”
他摸了摸環脖頸一圈的鮮紅色鎖鍊狀神紋:“我的神紋能力與‘鎖’有關,鎖多了,思維就容易在大腦裡兜圈子,盤成解不開的毛線頭,一圈圈繞不出去。”
“你的神紋能力這麼溫暖,”他望向夏因的眼睛,笑着說,“‘代價’也一定很溫暖吧?”
夏因望着哥哥的身影,眼底似有柔光劃過。
“或許吧。”
他又在朝空氣說話了。
但因為他身上溫暖的氣息,阿爾洛并不覺得害怕。
他小心地往夏因身邊挪了挪:“像你這樣的人,光明教會有很多嗎?”
“你指什麼?”夏因問。
“看起來冷冰冰的,靠近了卻感覺很溫暖。”阿爾洛赧然,“光明教會地處北境,我從前還以為那裡的神職者也和那裡的天氣一樣冷酷呢。”
談起故土,夏因話多了一點。
“銀霜的冬天有四個月,但沒那麼難熬。”他遙望着遠方,“我們會在雪地裡栽種不畏寒的花朵,比如冬薔薇、龍息花,還有……”
他想起了那個Omega的信息素,“還有紫羅蘭。”
“真想親眼去看看。”阿爾洛露出向往之色,“聽起來一點都不像主教說得那麼可怕。”
“說起‘可怕’,”他忽然壓低聲音,“你們的‘審判之光’真的親手燒死了他的家人嗎?”
那場充滿疑點的大火,無疑是近年來最為轟動的懸案。
傳聞中,夏因·伊格尼斯在分化成Alpha的那一刻,便受賜了“審判之光”。大火後的城堡内無一生還,死者骨灰中隻殘留着光明神的神性痕迹,除此以外别無其他。
兇手隻能是夏因·伊格尼斯本人。
當阿爾洛問出這個問題的一瞬間,他仿佛看到夏因僵硬了一下。但這僵硬轉瞬即逝,他很快恢複了平靜。
“……我不确定。”夏因輕聲說,“或許‘審判之光’和你一樣,隻是個被兄長舍命保護的可憐蟲。”
“以及,”哥哥搭腔,“或許你見到他時,會覺得他并不可怕,甚至還敢當面對他家的命案大聊特聊呢。”
阿爾洛噗嗤笑了:“怎麼會,像我這樣的小人物,他恐怕連正眼都不會瞧一下。”
“不過,我倒是聽說,銀霜王都的Omega們都想和他結婚。他一定長得很好看……像你一樣好看。”
他窺向夏因,臉蛋又泛起了青澀的紅暈。
最終鼓起勇氣:“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過了今晚,你自然會知道。”夏因回答。
雖然伊格尼斯家世代都是光明神的信徒,但家族從來不會将異教徒排斥在外。
将阿爾洛帶回家族審查、考核,培養成像安德烈那樣的家族直系神職者,也未償不可。
隻要他能活下來。
“過了今晚……”
阿爾洛尚沒能弄清這句話的含義,就在這時,他們乘坐的戰車猛地一停。
“有敵襲——敵……啊!!”
慘叫聲響起,夜色中,數不清的鬼影自四周徐徐向車隊包圍。
“敵襲?這不可能!”主教大驚,“就算我們一出發就被盯上,他們也不可能來得這麼快!”
“除非有人提前洩露了0級詛咒物的消息!”
但事實上,“洩露消息”的夏因也覺得詫異。
他的确吩咐安德烈将消息透露給轄域臨近的夢境教會。夢境教會和戰争教會向來水火不容,能造成不俗的牽制力。
——但是,怎麼會這樣快?
恰好有神職者在附近嗎?
他壓下疑惑,隻見納薩尼爾三世平揮手臂,一道紅芒切割夜色,将幢幢鬼影盡數斬滅。
“不過是些小伎倆。”他冷笑。
鬼影消失以後,隻剩下一個人。
那人的身影承載在半空的圓月之中,長袖廣博,青絲飄舞,猶如一隻振翅翩飛之蝶。
小腹袒露,烙印在他腹部的眼狀紫色神紋,則如同蝴蝶雙翼的人眼花紋。
納薩尼爾三世拔出雙眼短刺,向他攻去。
那人不閃不避,短刺雙雙插.入胸膛,卻隻掀起了陣陣漣漪。
連并納薩尼爾三世自己,也被拖入了鏡花水月之中。
隻短短交手一瞬,他便和納薩尼爾三世便雙雙消失,隻剩夜空中一輪如圓月般的水鏡。
主教來不及反應,隻能眼睜睜看着這一幕發生。
“是夢境教會!能将冕下拉進幻夢境——九紋聖徒!”
緊接着,騷亂從車隊的各個方向響起,埋伏在信徒之中的安德烈及其屬下趁機開始了行動。
有人不知何時淋了油、着了火,有人推搡踩踏,火勢順風蔓延,漸成汪洋。
“全員警戒!!”
“在冕下回歸之前,守好‘0-13’!決不能讓異教徒奪走它!”
在下令的同時,主教迅速奔至“0-13”旁邊,親自嚴加看守。
他比納薩尼爾三世謹慎得多,不會狂妄到親自下場、處理動亂,而是将看守“0-13”放在了第一位。
而此時,主教仍在百思不得其解,在當初那些看管源晶監牢的神職者裡,究竟是誰背叛了教會。
“——克裡·拜耳·亞弗戈蒙。”
突然,有人念出了主教的全名。
他的全名很少有人知曉,亞弗戈蒙主教面帶疑慮,看向了說話人的方向。
然後,對上了夏因的視線。
那個俘虜,僅有一道神紋的普通神官,此時正立于戰車之上,睥睨着他。
如同久居上位的執法者,高傲而冰冷。
“…你…?”
亞弗戈蒙主教又是震驚,又是疑惑。
夏因确定他姓名無誤,閉上眼,雙手合十,抵于胸.前。
“我在天上的主。”
他舌上的神紋釋放出光芒。
“執掌律法之天平,洞察萬物之善惡,以光明普照衆生的仁慈聖者。”
所有疑點串連成線,一瞬間,亞弗戈蒙主教全都明白了過來。
明白了消息走漏的原因,明白了俘虜的真實身份,明白了“審判之光”的真正含義。
主教目眦欲裂。
“阻止他!”
“讓他閉嘴!!”
與此同時,以安德烈為首,隐藏在信徒之中的七名伊格尼斯直系神職者們,在心中同時呐喊:
——誓死捍衛公爵!!
在紛争的中心,夏因氣息沉靜,開始替亞弗戈蒙主教向光明神忏悔。
“我,卡爾·拜耳·亞弗戈蒙,在此向您忏悔我的暴行。”
“我曾濫用權柄,屠戮無辜,近百條性命葬送在我手中。我已為我犯下的罪行而感到深深懊悔。”
“我願接受‘審判之光’的制裁,敞開靈魂承受您的懲戒。求您以聖光淨化這污濁的靈魂,洗除我的罪!”
話音落下。
陽光驟然撕裂陰雲,天國綻開裂隙,猶如神明向凡間投下了一瞥。
光之鎖鍊憑空而生,将亞弗戈蒙主教禁锢在無形的囚椅之上。
他奮力掙紮,眼瞳裡卻映照出了更灼目的光芒。
那是無數支光之箭矢,正刺破夜空,向他奔來。
“啊啊啊——!!”
璀璨奪目的光,統禦了所有人的視野。
在光芒的最中心,亞弗戈蒙主教身上騰起燦金色的火焰,他發出一聲極度痛苦的慘叫,很快,就連慘叫聲也被火焰吞噬。
光芒熄滅,原地隻剩下了一小捧青灰。
但他臨死前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卻已深深刺入了所有教士的耳膜裡。
噩夢中才有的場景,在他們眼前變成了現實。
“……是‘審判之光’!”
“那個俘虜,是伊格尼斯公爵!!”
震驚、恐懼、恍然大悟、懊悔,他們終于能夠理解那些有關“審判之光”的可怖傳言——
隻要念出全名,宣讀罪名,便能隔着整個王國,降下來自天國的“審判之光”。
是啊,他們怎麼會沒想到?
“忏悔”能祈求神明的祝福,同樣的,也能招緻神明的懲罰。
夏因·伊格尼斯,對待自己人或許算得上溫和,但面對罪行累累的敵人時,卻從來不是什麼“純良無害的小綿羊”。
“審判之日”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