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城西郊區返程時,一輛警車内燈光昏暗,彭副隊戴了一副白色手套,一手捏着細鍊一端,左右端量着,時不時蹙起了眉頭。
警車後座的柳實茱聳起肩膀,“彭副,這什麼啊。”
彭副換了一隻手捏着細鍊懸在空中,“好像是手鍊。”偏頭斜對着柳實茱的臉龐,“你覺得,這是什麼。”
柳實茱向前調整了一下坐姿,後座前沿半虛着支撐着他的後臀,雙手扒拉着副駕駛座後背,伸長細頸,擡起下颌,側過彭副的左耳,“這是手鍊嗎。一頭一尾長得奇奇怪怪,橫豎不齊,比路邊的樹木還能發杈。”
彭副聳了一下肩,将手鍊靠近他的面孔,柳實茱窸窸窣窣地從褲兜裡摸出一副白色手套戴在手上,接過手鍊。
手鍊在柳實茱手裡扯來扯去,怎麼看也不像手鍊,坐在旁邊的柳實萸也把弄了一番,越發迷糊。
柳實萸雙手各捏手鍊一端,在空中形成一條不标準的直線,端頭的杈條在空中耷拉而下。柳實茱默契地用手扯了扯不規則鍊子杈枝,“嚯,這到底是什麼啊。”
柳實萸說:“你提着倆端。”
柳實茱就勢随意将鍊條提在空中,柳實萸扯着兩端耷拉的杈枝,試着将其像繩子一般系成結。
鍊條太細以至于柳實萸嘗試多次仍不能系成緊實結扣,他側着身子極其不舒服,“這玩意,打結不行啊。”
“你先系,再反方向拽一拽。”柳實茱說。
鍊條細如針,柳實茱蹑手蹑腳地系着,也用力反向拉扯,結扣仍形成了空隙,無法緊實。柳實茱說:“你得用勁。”
柳實萸啧了一聲,“早使勁了。”
“我來,你提着。”柳實茱說。
柳實茱将杈條打成結,指尖捏着細條,準備發力向左右拽動。
忽然間,彭副隊抓住了柳實茱的胳膊,半個身子穿過副駕駛座和駕駛座之間的空間,隔空支撐着上半身,兩隻眼睛死死地盯着柳實茱,“兄弟,我謝謝你,你這一手下去,鍊條絕對撐不住,得斷。”
“我有數,快松手。”柳實茱試圖掙開彭副的雙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鍊條。
“我不信你有數,快住手。”彭副隊近距離盯着柳實茱的面孔,“我信你個鬼。”
“彭決,你先撒手。我就試一試,不會扯斷的。”柳實茱說。
“柳實萸,快收起來,啊!不對。”副駕駛座位支撐着彭決左膝,膝蓋勁力一點座位,随着右腿一個順滑的動作,迅疾從副駕駛座竄到後車座位,手疾眼快地将鍊條從柳實萸、柳實茱手裡奪過來,速度快的完全看不清他的動作。
彭決一手握着手鍊,攤在座位上,先是向左看了一眼柳實茱,又向右看了一眼柳實萸,擡起一隻手拍了一下腦殼,一臉苦笑,“差點忘記了你是柳實茱的孿生兄弟。”
柳實茱、柳實萸比量着黃鍊,捉摸如何戴在手腕上不會滑落,這時卻被彭決奪去了,心裡甚是癢癢。
“彭決,彭副,彭隊?我又想到一個辦法,你把鍊子放在座位上,平鋪開。我們不動,就看着你動。”柳實萸伸手搭在彭決肩膀上,手臂穿過後背将彭決勁力拉向自己,砰一聲,彭決頭部被迫躺在柳實萸肩膀上。
彭決不信邪地上下打量着柳實茱、柳實萸。
“彭決,好兄弟,我們這次真不動手了。”柳實茱說。
彭決思忖再三,将手鍊平鋪在座位上,又擺弄了一番。
柳實茱、柳實萸在彭決兩側指指點點,一會移動這條,一會移動那條,彭決手忙腳亂,如果不是彭決速度快,根本跟不上孿生子的指劃。
剛移動了手鍊一端的觸條,柳實茱快速抓住彭決的手,“别動。”
柳實茱調整了一下姿勢,一手搭在彭決肩膀上,俯視着鍊條,“這端頭像貞字,那端頭像思字。”
柳實萸移動了一下,擠向彭決,“沒錯,就是貞、思。”
彭決被孿生子擠壓着,一手撐着座位邊緣,一手撐着座位後背,“像,真像。”左右打量着柳實茱、柳實萸,“又立功了,這事得告訴柳叔柳姨。”
彭副想起高中,校園有一棵巨大橡樹,柳實茱、柳實茱疊漢羅似的爬到枝幹上,摘了橡果灑在地上。
下面的學生圍着橡樹撿果子,個個拿着小尖刀将橡果劃成一個小口,裡面的果肉挑幹淨隻剩果殼,放在嘴上一吹,發出尖銳的哨聲。
當然了,挑果肉也是有技巧的,隻有柳實茱、柳實萸制作的橡果哨子,吹出來的聲音最好聽,曾拿過青萊附中音樂節冠軍。
高中畢業典禮那天,校園裡出現一對亂走亂撞的父母,火急火燎地拽着兩位高中生,“同學,聽班主任說你們報考公安大學,叔叔阿姨拜托你們一件事。”
“去了大學,幫叔叔阿姨看着點柳實茱、柳實萸,不能讓他倆瞎搗亂,公安大學有很多樹,别薅秃了。”
當然了,這不是孿生子父母第一次拜托他們,僅是高中三年不知發生了多少次。
學生一般黑夜裡翻校牆,孿生子很不一樣,管它白天黑天的,隻要擋住了他倆的去路,就是三個字,翻過去。
青萊附中的餐廳與籃球場完全處于相反的方向,南轅北轍,八竿子打不着邊,可是餐廳的玻璃換新了好多塊,也是孿生子搞的,籃球碎玻璃。
跳高杆折斷了五根,羽毛球牌子折斷三幅,體育室的足球因為孿生子統統換成了新的,教室裡的挂表碰碎了一個,撞傷了同學等。這是高中畢業典禮那天,教導主任站在主席台上,面對全體高三畢業師生宣布,孿生子自踏入青萊附中以來的戰果。
孿生子父母也一度成為青萊附中常駐嘉賓。
彭決至今也不明白柳實茱、柳實萸如何擁有的破壞力,但他理解孿生子的父母為什麼将柳實茱、柳實萸送往軍隊,本想借助軍隊澆滅孿生子的破壞力但似乎并未如願,恰恰相反,破壞力一度增強,也屢次立功。
許思遷被帶進審訊室,雙手被固定在審訊桌上,牆壁上的攝像頭瞄視着房間内的每個角落。
祁笠透過玻璃監聽審訊室的情況,何醞慢慢靠近他,順着他的視線望向許思遷。
柳實茱拿出一條黃鍊耷拉在空中,直視許思遷,“認識嗎。”副隊長坐在旁邊盯視着許思遷,一旁的刑警快速敲打着鍵盤。
許思遷眉頭微微收縮,“認識,為什麼在你這。”
柳實茱起身走向許思遷面前,将項鍊放在審訊桌面上擺好,鍊條一端形成貞字,一端形成思字,“這是什麼。”
許思遷說:“一條黃金手鍊。”
柳實茱指着一端的貞字,“這是什麼圖形。”
許思遷說:“貞字。”
柳實茱又指着另一端的思字,“這是什麼圖形。”
許思遷說:“思字”
柳實茱直視許思遷的眼睛,目光犀利,“這是不是你的手鍊。”
許思遷喉結微動了一下,“是。”
柳實茱問:“你如何确定這是你的手鍊。”
許思遷咬着牙,提高了音量,“手鍊兩端形成圖形,一端是我的思字,一端是張貞的貞字,這是我特意定制的一副手鍊,全世界僅有兩條,為什麼在你這。”
柳實茱說:“這一條,我們在萬穩屍體周圍發現的。”
許思遷一愣,臉上交織着複雜的情緒。
審訊室極其安靜,連呼吸聲也聽不見了。
須臾,許思遷垂眸問了一聲,“萬穩,真死了嗎。”
柳實茱沒有回複他,注視着桌面,“你這手鍊怎麼綁在手腕上不會掉?”
許思遷沉默着。
彭決說:“死了。我們會帶你去認領屍體。”
許思遷垂眸桌面,眼神空洞,心口似泛起了悔意,但不知道悔的是什麼。隻是此時此刻,也無法相信,萬穩,真的死了。
頃刻,拿起桌面上的手鍊将貞字的一撇穿過思字的心字最後一點,然後再拉另一點,手鍊兩端緊緊鎖住了,在場的所有刑警突然放大眼珠,一副醍醐灌頂的樣子。徹底悟了,眼睛也看會了。
柳實茱拿回手鍊,“另一條手鍊在哪裡。”
許思遷最終交代了另一條手鍊的位置,柳時萸在玉荷别墅不費餘力地找到了手鍊,“何隊,找到了。”
見何醞挂斷了電話,祁笠翕動着唇瓣,似要說話。少頃,右手指頂了一下眼鏡框,“找到了嗎。”
何醞凝視着祁笠,“找到了。”
柳實茱提着手鍊交給彭決,“我帶你去殡儀館認屍體。”
柳實茱解開審訊桌上的卡扣,拽起許思遷。許思遷的雙腿像是拖了鉛似的,将起未起,砰一聲,又一屁股坐回審訊椅上。
柳實茱押着許思遷去了殡儀館,掀開了屍體上的白布,“這是萬穩。”
許思遷瞠着雙眼,黑眼珠抖動不止,四肢顫顫巍巍的。不知何時,一滴淚從眼眶流出落在地闆上,地闆冰涼,淚水瞬間結了一層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