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問:
為什麼今天早上那麼冷淡。
為什麼今天早上一臉不開心的樣子。
為什麼,為什麼今天一天都若有若無地在和他保持距離......
越想,青年心裡越是委屈。他不是情緒外放的人,阿紫用了四年,才得以讓他在吃食方面以及犯胃疾的時候才會稍微顯露一點自己的情緒。
可一旦對上眼前這個比自己還要小上三歲的人,他就好像與人對調了一般,控制不住地想讓對方察覺自己的情緒,想把心裡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展現出來。
想放肆,任性一回,上次吃飯也好,這次被刻意冷落也好。他總是有意無意地在試探樓筠的底線,想看看對方到底能忍受他多少。
如果沒探到地他就跟變成貪婪的野獸了一樣,開始瘋狂向前入侵,直到樓筠把底線劃出的時候才稍稍克制。
但下一瞬心裡又會莫名湧現一股酸澀的情緒,鼓鼓囊囊地壓在胸口,不斷叫嚣着:為什麼,為什麼就不能再寵寵我呢?為什麼不能開口哄哄我呢?為什麼不能再關注我一點呢?
二十二年來頭一次面臨這樣波濤洶湧的情緒,裴卿直接宕機在原地。
他......他是不是壞掉了啊?
這種讓人害怕的情緒,怎麼會是他心裡産生的呢?要是師父知道了,肯定會痛斥他這些年來學的君子禮儀都白學了。
而且,如果樓筠知道他心裡對她索求那麼多的話,是不是也會感到害怕,厭棄,然後離開他呢?
一想到樓筠可能會用惡心,讨厭的眼神看他,裴卿就覺得喘不上氣,眼睛一片酸澀。
然後樓筠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青年的神色從不安直接轉到失落,最後變成心如死灰。
裴卿實在藏不住情緒,害怕幾乎要将人淹了去,眼尾就那樣慢慢被染上紅色。
饒是樓筠自以為沒有人的情緒能逃過她的眼睛,此時也不得不承認,裴卿這情緒來的太突然也太無厘頭了些。
她怎麼也不會想到有人會因為自己的一個臆想而吓到落淚。
但青年這幅宛若要被抛棄的可憐模樣,還是讓她心軟。
又要哭了嗎?
樓筠想着,手不受控制地抹上青年的眼尾,無奈道:“嬌氣。”
僅一瞬,裴卿的眼淚就不争氣地一一滴落,一粒接着一粒,在光線下被照的晶瑩剔透的。
樓筠想起之前看過的志怪類小說,裡面就有一種生活在海裡的人身魚尾的妖怪,歌聲妖媚,據說那種生物的眼淚便是珍珠。
繼而轉下,捏上青年臉上的薄肉,不懷好意道:“帝師莫不是妖怪變的?不然這麼這眼淚掉的和珍珠一樣?”
裴卿的眼睛蓦然張大,險些沒反應過來,再看到女人眼裡的玩味時,知道這人是在拿自己尋開心,有點生氣,又有點委屈。
又不知要如何對人發洩自己的情緒,就這麼陷入了對自己表達不出的怨怼中。
自己生起了自己的氣。
好端端的,這人又怎麼了?
樓筠一陣頭大,她年輕時就聽其他女娘說過,小男兒的心思難猜,她當時還不以為意,以她的身份,哪用得着去猜别人的心思。
都是别人跪在地上,顫顫巍巍地揣摩她的想法。
想不到換了個世界,風水輪流轉,倒是她為了猜别人的心思而焦頭爛額了。
說來也奇怪,她對猜裴卿的心思沒有一點不耐,看到他委屈難過時會跟着緊張,看到他哭時,一會兒想讓人哭的更狠,一會兒又舍不得人落淚。
嬌氣這詞往往會和麻煩挂鈎,但青年身上的嬌氣和麻煩,就像是怎麼玩也不會膩的遊戲一樣,她隻會想進一寸再進一寸去看青年還有什麼不同樣貌。
青年小心又謹慎地探查她底線的樣子,就與幼崽踏入新家一樣。
她樂意看人一點點試,一點點探,就是這人膽子太小了,有時她等不及了,就會想用些别的手段拉拉那人,讓他進上一大步。
唉!
清心寡欲了兩輩子的樓筠這一刻無比清醒地認知到自己栽了。
不過樓澤桉和裴卿的關系始終是她心裡的一根刺。
樓筠的臉色又冷了回去。
如果兩人真的有情,樓澤桉還能回來的情況下,她......她也想為自己争一下。
兩輩子就對這一個人動心,她沒理由不去争取。況且,當了那麼久皇帝,她也不是什麼好人,要是最後實在忍不住将人強娶過來,也不是沒可能的事。
腦海中突然浮現青年被自己圈養後天天在後宅以淚洗面的樣子。
......
算了,要是兩個人有情,裴卿也沒移情别戀到她身上,她就遠走高飛,離京城遠遠的,與這兩人老死不相往來。
如若兩人沒情,青年這些日子讓她苦惱了這麼久,是不是也該還點什麼東西來?比如第一次表白啊?什麼什麼的。
樓筠骨子裡的自持還是有的,要她去刻意逢迎,小心讨好某個人她可做不到。
即便是喜歡的人也不行。
她能纡尊放過喜歡樓澤桉的裴卿,就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
換做以前的她恐怕真的會折了裴卿的翅膀,圈養在宮裡,還壓着人不得不對自己搖尾乞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