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七還之一笑,“您是?”
黑衣少年說:“叫我沈潮平就行,我是二爺的護衛。”
月白衣衫的少年擡步從裡間出來。
這人一出來,莫名的氣氛到了,兩人都不用事先排練,默契地齊齊一低頭。
沈潮平稱呼:“二爺。”
費七跟他學着稱呼一聲,“二爺。”聲音慢了半拍。
蕭九念腳步頓了頓,掃了他一眼,語氣不辨喜怒,“為了落選,這段時間累壞了吧。”
費七:“……”
汗流浃背了。
看來他想得沒錯,蕭九念知道他想落選,甚至早知道。可到底有多早,他是在伴讀的這半年暴露了嗎,難道因為他刻意考了第十一名?
“終于等到了,”蕭九念尋了把椅子坐下,揮手讓沈潮平拿出了一隻熟悉的抓阄箱,遞給了他,“把你的名字找出來。”
費七一噎,肩膀上的筋緊張地拉扯了兩下,拽得他難受。這下真是頭皮發麻了。
原來是這麼早。
所以才會有入選名單上出現他的名字這麼奇葩的事情。
他知道蕭九念在有意發難,抓阄作弊這事兒可大可小,他不能慌。
費七接過抓阄箱,在沈潮平堪稱同情又莫名敬佩的奇怪眼神中,努力保持冷靜,默默地抓出紙條,打開,不是他的名字。再抓,再打開。
他用了多長時間重複這個動作他自己都不知道,總之抓空了箱子之後,他自然也沒找到寫着自己名字的紙條。“抓完了。”
蕭九念一哂:“沒有?真是怪事。去叫那日負責抓阄的兩人過來幫着一起找。是疏忽還是另有原因,該領罪還是領罰,今日追究明白。”
費七心神一顫,擡頭看去,蕭九念正在看他,平靜冷漠,好整以暇。
費七像是被掐住了喉嚨,呼吸一滞。他陡然意識到他的小聰明是多麼幼稚,他在僥幸也許不會有人追究而已。
如果說這是一場他率先起手布的局,那麼因為蕭九念的入場,至此這一局他已然完敗,敗得毫無扳回的機會。此時若他還覺得蕭九念是個可以任他糊弄的草包太子,那麼除了讓他自己顯得更愚蠢之外,隻會招緻更重的懲罰,蕭九念給他的感覺就是這樣。
“有,”費七咬了咬牙,在蕭九念和沈潮平的注視下走去一旁書案,抽出一張小片紙張,落筆工整地寫上了自己的名字,轉回來雙手呈上,“在這裡。與抓阄人無關,是我疏忽大意沒有看清,我的名字在這裡,請二爺過目。”
蕭九念靜靜地看着他,沒說話。
費七并沒敢擡頭,所以他也不知道蕭九念的眼神裡其實多多少少是帶着些滿意的。
就在他舉得胳膊有些許發酸的時候,沈潮平攘了他一下,提醒他,“你頭一回拜見二爺,給二爺請個安吧。”
平輩間下跪是大禮,而他是費家的少爺,出身實在還沒低到一定程度。伴讀往遠了伴頂多算同窗,關系不鹹不淡混個臉熟,作揖這樣的禮節足夠了。往近了伴就是心腹膀臂,也避不開的是主仆。這一跪就沒法反悔。費七暗暗咬住舌尖,狠了狠心才順利跪下,“請二爺過目。”
他曾擅自拿走自己的名字表示打心底裡不願參選,不願意給蕭九念當伴讀。此時他親手把名字寫了送回來,已表臣服之意。如此總該可以了吧。
沈潮平上前一步幫他接過紙條,放在了蕭九念旁側的茶幾上。
蕭九念不置可否,卻到底沒再追究,算是認下了他。
那之後,他老老實實給蕭九念當了幾年伴讀,當然中間他們二人又暗暗鬥了無數個回合的心眼兒,無論勝敗總之他沒讨到好。直到苟崖之事後蕭九念本着一個都不能饒的精神揮揮手讓他也滾離北疆外放,他才回歸自由身。
費七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一直覺得那段伴讀經曆絕對是他人生的黑曆史,但多年後他終于願意承認,他後來能在督事院平步青雲,官位高到家裡兄弟們加在一起也望塵莫及,逼得那些人不得不老實請他主持費家一族的大局,讓他狠狠揚眉吐氣一把,根本原因就是因為蕭九念選了他當伴讀。
他也開始明白,排除那些年少意氣,他總歸對蕭九念是服氣的。還有直到很久後蕭九念整治他的心徹底消了,他才讀懂的蕭九念含蓄沒表達出來的部分,比如伴讀人選最終選中他當然不止是因為生氣,還有對他能力上的一些欣賞。所以最終,他竟還是成了蕭九念的肱股之臣,乃至任勞任怨,為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