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駛進社區街道,經過巷口時,辛從悅提醒:“我在這下,裡面修路,不方便掉頭”。
褚遂宇專心操着方向盤,充耳不聞。
她探起身子,湊到駕駛座後側,一字一頓道:“在這停就行,謝謝”。
“說你有禮貌,到現在也沒個正式稱呼,說你沒禮貌,又一口一個謝謝的”,褚遂宇轉過臉,意味深長看了她一眼,“辛從悅,這麼多年過去了,為人處事上你沒一點長進?”
她想反駁,又覺得和他打嘴仗簡直浪費時間,于是一本正經道:“小褚老師,您說得對,我還年輕得多學習,謝謝您送我回來,耽誤您的時間了。今日太倉促,日後我請您吃飯,咱們再好好叙舊。”
褚遂宇緊繃着臉,一言不發。
果然街道一側的路被封了,能行駛的這側坑坑窪窪,起伏不定。
終于過了颠簸路段,眼看要到她家樓下,他卻沒再往前開。
停下,解開安全帶,側過頭說:“你要是後悔了,我不介意為你的錯誤買單”。
車廂狹窄,他即使沒有靠過來,和辛從悅的距離也不過五十公分。
一股淡淡的雪松混合着煙草的氣息撲鼻,她下意識往後靠,眼神閃躲間,瞥見了他撐在椅座上的手。
手指修長勻稱,骨節分明卻不突兀,中指那條舊有的細長劃痕,吸住了她的目光。
她想也沒想,脫口而出:“不後悔”。
“行”,他将銀行卡扔到扶手箱裡:“既然你不需要,那就不勉強了,感謝收養多筆”。
什麼意思,他說的是養狗的事?
頓時她臉色微微發熱:“我應該的,拜拜”。
“等會兒,還有件事”,褚遂宇鎖上車門,生怕她走了。
他頓了頓,從容開口:“要不要跟我試試”。
試什麼?辛從悅大腦一片空白,藏在心底的隐秘情緒洶湧濃烈,沖擊着理智。
“什麼意思?”
“做我女朋友。”
上周他還和别人浪漫晚餐,今天就找她試試,難不成在他眼裡,自己是很輕浮随便的人?
她冷笑:“逮着多年不聯系,僅僅是能叫出名字的異性熟人,上演久别重逢的深情告白,這和性|騷擾有什麼區别。”
“在飛機上,你認出我了。那時候怎麼不敢和我說話,還有浮光餐廳,明明是你撞到了我,卻裝作不認識。那晚和你約會的美女,難道也是所謂的試試關系?”
褚遂宇一時沉默不語,不像是生氣,倒像是在思考。
多比溫熱的鼻息蹭過來,他側頭看了一眼,眼裡閃起一絲微光,接着按下車門解鎖鍵:“是我冒昧了,你走吧。”
“是很冒昧”,辛從悅不想看他,徑自帶多筆下車。
*
褚遂宇把工作重心移到益城,很難說隻是出于公司業務的考量。除去少年時代在這裡生活過的情結,更有一層他自己都不敢承認的隐秘原因。
辛從悅在中航當空乘,他事先并不知道。
以至于那天在艙門聽見她的聲音,他差點情緒失控。
後來在浮華餐廳,心思挂在她身上一整晚,連陳一諾都發覺了他的不對勁。
不過再惦記也隻是遠遠看一眼罷了。
直到在醫院遇到辛明華,心中早已掐滅的念頭,忽然重燃起火星。
那天辛明華獨自一人坐在路邊,眼眶深陷,臉色灰白,像殘陽下的敗草,風一吹就會被埋進土裡。
看到他形容枯槁的那一刻,褚遂宇有些不是滋味,堅硬冰涼的内心豁開了一道口子。
派人去查,才知道他患病多年,已沒有生機。
這時,心頭積怨的重負倏地一聲卸下。
他忽然覺得自己這些年的堅持毫無意義,甚至有些可笑。
回憶起上次見辛明華,是大一寒假,那天他剛回益城,興奮跑去找辛從悅。
開門的那一刻,卻見到了一張印在幼年記憶裡的臉…那天他掙紮許久,默默下定一個自認為正确的決心。
于是從那之後,便斷了和她的聯系。
當然這些辛從悅并不知道。
這天回去,耳畔冷不丁響起那句“要不要跟我試試”,她心口一陣發緊,像被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又松開,随即陷入巨大的空虛和不安。
他的态度,從長久的冷漠到驟然的熱情,過渡得實在突兀。
辛從悅本就缺乏安全感,對看不清的事物更不願意冒風險觸碰。
也許他圖新鮮,又或者是心有不甘……不管怎樣,走散了的人就不該重逢。
在找對象這事上,她從不眼高手低,雖然回絕趙丹的說辭有些自命不凡。但她早看明白了,凡是高嫁的,難免要做小伏低,多有忍讓;而低就的,又得處處委屈自己,心有不甘。最理想的情況是找個條件稍微比自己好一點,但又不能好太多的。
崔澤舜似乎蠻符合這個标準,于是她果斷編輯消息:“明天下午有空嗎,一起去看電影?”
“好啊”,那頭秒回。
*
送辛從悅回去後,褚遂宇沒有回公司,獨自開車到郊外的江邊空地。
降下車窗,一陣冷風灌進來,夾雜着潮濕的腥鹹味。
他點了支煙,夾着煙的手伸到窗外,靜靜看着它燃盡,一口沒抽。
手機提示音時不時響起,刺破空氣中的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拿起手機,對着那頭說:“馮叔,麻煩把星河水岸收拾出來”。
馮繼成微微詫異,說:“好,誰要去住?我看需要添置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