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褚遂宇最後說話的語氣,聲調雖不緊不慢,起伏間卻透着冷意,莫名有種威懾力。
應該是在發脾氣。
她進一步确認後,心虛辯解:“他發他的脾氣,成年人,總要為自己的情緒買單。”
“有時候,也得為别人的情緒買單”,唐霖悠悠道,“我們部門被卡預算了,别說你的費用發不出來,就連上個月提交的部門請款單、備用金和我個人的報銷費用,一時半會别想到賬。”
“這麼明擺着針對你,不違法嗎?”
“寶貝,你還不明白嗎,他是針對你”,自己隻是無辜受牽連的,唐霖一臉無奈。
怕不說清楚這丫頭理不順其中的利害關系,又怕說得太清楚讓她心裡不舒服,于是稍作停頓,留出時間給她思考。
“老實告訴我,你對褚遂宇什麼想法?”
她支支吾吾:“我——其實不讨厭他,但他的身份和地位,讓我覺得害怕。你知道外界不少人帶着有色眼鏡看咱們這行,說什麼交際廣、私生活混亂,心理壓力本來就大,隻想找個條件差不多,奔着踏踏實實過日子去。但是他對我,誰知道是什麼态度呢,别等人家玩夠了,拍拍屁股走人,我自己還沉浸在雲端,這落差想想就讓人心慌。”
因為害怕結局不好,所以選擇不開始。
唐霖對這話深以為然,可眼下褚遂宇逼得緊,總不能讓自己辭職吧,剛想和辛從悅商量怎麼處理這事,又聽見她說:“師傅你放心,我肯定不讓你受影響。”
她語氣幹脆利落,沒給唐霖回複的時間,就把電話挂了。
辛從悅在醫院樓下,找了一處有座椅的草坪,坐下給褚遂宇打電話。
這次他很快接了:“有事?”
她語氣溫和,态度客客氣氣的:“小褚老師,晚上有空嗎,我請您吃飯。”
褚遂宇聽這假模假式的口氣,就知道她不情不願。
他不忙着回答,先看了眼晚上的安排,可以推掉,于是直截了當的問:“吃飯就免了,去你家還是我家?”
他倒會得寸進尺,辛從悅一聽亂了陣腳,悶悶地問:“什麼意思?”
“你難道不是為了唐霖的事找我?”
她忽然意識到什麼,整個人僵住,默不作聲。
“認真談感情你不願意,現在隻談交易,怎麼又扭扭捏捏起來。你願意就來這個地址找我,不願意以後咱們也别聯系了”,他語速連貫,不給人插話的空間。
良久,才聽見她冷聲道: “來我家吧”。
——
随着街上的梧桐樹掉光了葉子,天日漸漸變短。
辛從悅在醫院陪辛明華坐了會,離開時五點多,天色一片墨藍。
白天下過雨,此刻涼意襲人,這樣濕冷的天氣,對普通人來說尚且難熬,更何況卧床養病的辛明華。
他肌肉萎縮得厲害,加之精力不濟和身體上的疼痛,渾身透着一種淡淡的衰頹。
辛明華今天格外話多,下午靠坐在床上,強撐着精神斷斷續續交代辛從悅:“從悅,你也别怪你媽唠叨,她催你成家是盼你早點安定下來。爸知道你很内心要強、不願意湊合,但結婚說白了就是找人搭夥過日子,感情是次要的,可以培養出來。現在大夥兒講究的東西多,人心複雜,算計得也多。但挑對象人品和底色永遠是第一位,别隻奔着自己喜歡的去,也看看周圍喜歡你的,願意照顧你的。”
“爸要是真走了,最擔心的還是你們,少和你媽擡杠,她脾氣是差點,但心不壞,有些事你還是得聽她的,過來人的建議總是有點道理的。”
辛從悅在公交站台等車,回想起辛明華說的這番話,内心矛盾糾結。
街燈忽然亮起,昏黃的光暈打在下過雨的路面上,水窪倒映着燈光。
她盯着濕亮的路面出神,有輛車停下,閃了兩下燈。
擡頭望過去,是崔澤舜。
他笑容陽光,語調抑制不住地興奮:“剛去看了辛叔叔?”
“對,你怎麼在這?”
“我有時候下班早,也會來看望辛叔叔”。
辛從悅聽了,心裡一暖:“謝謝你”。
“你去哪?我送你。”
“不用,車馬上到了”,她心虛地移開視線。
崔澤舜卻不依不饒:“上來吧,下雨天車少。”
她坐上車,想到一月之期過半,兩人并未摩擦出更多火花,又想起褚遂宇說自己才是那顆棋子,接着這段時間和崔澤舜相處的無數細節湧上腦海,她一邊感動知足,一邊隐隐渴求更多心動,最後辛明華的話冒出來,攪得她大腦如亂麻,手心的溫度驟然升高,整個人如坐針氈。
“對不起”,她脫口而出,話音落下,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态。
崔澤舜被這突然的道歉吓得不知所措,側頭看她:“怎麼了?”
辛從悅定了定,态度認真:“對不起,我們真的不合适。也許不用等一個月,有些事情勉強不來,這段時間真心感謝你,咱們還是退回到同學的關系吧。”
說完,壓在胸口的重擔瞬間輕了很多,她壯着膽子直視崔澤舜:“你沒什麼想說的嗎?”
崔澤舜苦笑一聲:“你都這樣說了,我還能怎樣?算了,我送你到家吧。”
說完他便沒再出聲,這段暧昧關系結束得無比利落。崔澤舜不拖泥帶水的态度,讓辛從悅有些吃驚,也多了幾分欣賞。
原來大家都挺果斷幹脆的,偏偏自己前瞻後顧,猶豫不決。
很快到了空港新城,辛從悅下車,轉身不忘和崔澤舜道别,目光掃到路邊停着一輛外形硬朗的越野車。
他眉頭微動,笑得并不好看: “再會”。
夜風很涼,辛從悅縮了縮脖子,雙手插進外套口袋,進到小區,總感覺身後有人跟着,腳步不自覺地加快起來。
踏上台階進單元樓,鞋跟在地闆上敲出沉悶的聲響,她急的冷汗直出,連續按了兩下電梯,“叮”地一聲,門自動開啟,見有人出來,辛從悅松了口氣,終于敢回頭。
褚遂宇緊繃着臉,一言不發扯了她的手腕,進電梯間。
“你什麼時候到的?”她有些驚訝。
他沒有回答,指尖微微摩挲着她袖口的衣料,垂下目光:“誰送你回來的?”
電梯門合上,四周安靜下來,隻剩轎廂上下運行發出的機械聲響。
辛從悅想到什麼,說:“剛才那輛黑車是你的?都看到了,還問什麼。”
他偏過頭看她,視線從她開合的兩瓣嘴唇,掠過微紅的鼻尖,落到閃躲的眼睛上,依舊一言不發。或者說,他知道無論自己說什麼,她都準備好一肚子回擊他的說辭。
她垂下腦袋,避開他探究的目光。
“你為難唐霖做什麼,他是我入職培訓時的師傅,對我很好。既然你喜歡我,更應該重用他才對。”
辛從悅想不明白,别人追女孩子,都是鮮花禮物加陪伴,各種獻殷勤讨好,為什麼褚遂宇對她連句軟話都不肯說。好像自己欠他的,就該心甘情願上趕着和他在一起。可在浮光餐廳,他和那位美女一起約會,态度明明很溫和,現在卻如此強勢蠻橫。是認為自己好欺負,還是覺得她根本不配得到優待?
她越想越氣憤,下意識的攥緊了拳頭,心想他要再擅自碰一下自己,必定拿起拳頭反擊。
他半靠在門邊,抱着手臂看她鼓勁的樣子,有點好笑:“我對他什麼态度,取決你對我什麼态度。”